第20章 宝砚赠
从那天以后，宁岩桥一直在想“宁静致远”，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在纸上写起来。他的字要是在同学之中比，那还算是写得不错的了，刚劲有力、锋芒乍现。只是若和书法大家比起来，那他写出来的东西简直就太小儿科了。
“喂，你看他，自从见了书法家协会的副会长之后，整天猫在桌子前练书法，他是不是傻了？”寝室的同学都在笑话着他窃窃私语。
而宁岩桥却毫无心情与他们争辩，要是以前，这样的闲言碎语或许还会引他逃课躲到大树底下生闷气，换了现在，一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欠了几万块外债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还上，简直比绞尽脑汁讨校花欢心还要麻烦一百倍。
“喂，宁岩桥，你光在这儿写有什么用啊，你要真想在这方面有所造诣，就去听他的讲座呗，老师这个月被邀来演讲一共有四场，已经讲过两场了，你要是再不去可就赶不上了。”一个室友笑道。
“是吗？你有去听吗？”
“上次我去听了半堂，讲书法美学与古人的雅兴，其实我觉得和表演没多大关系，编剧系的学生会多些。”
于是，宁岩桥开始留意书法家的讲座时间。
偌大的大学教室里，书法家正拿着话筒讲着书法的美学。
“什么样的书法才能称之为好的书法？通俗点讲，勾勒型美在于外，心境之美却赋予灵魂。我们人在不同的情绪下写字的多少与写字的笔风是有天差地别的。心情、环境对字里行间的描述是有着绝对影响的。比如《兰亭集序》之所以成为书法经典，为什么？是因为王羲之在描述这一段记事时将他的情绪转化为灵魂赋予笔端，有喜有悲，有静有动，才有了极尽波澜起伏、抑扬顿挫之美。从他的字中就仿佛能看见他当时情绪的跳动，这种将情绪掌控于笔端极尽无疑的控数，是一种人与心、心与笔的绝佳贯通，美在情绪升华的心境，显在可阅览到的笔端，已经是一种合二为一的境界了。”
其实这样的讲说对宁岩桥来说非常好理解，可他听着却愈加觉得难做，光说不练假把式，要是真正能把一种心境转化为灵魂灌注于笔端，那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书法，是看一个人心性修为的证明，从一个人的字中便能判断他当时的情绪与对他所写内容的理解力。有的人勤于表面，字体勾菱有序，却只专注于了结构，那样的书法，就过于造作了；有的人对所书内容持有不符的情绪，写出来的字也是没有完整的生命体的；要写出真正好的书法，必要神形合一，领会到所书内容，将所书之事的心境挥发于笔端，给其内容灌注最生动的灵魂体现，那才是值得被认可的书法。”
宁岩桥拿出笔来，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写下了“宁静致远”四个字，他又闭起了眼，用心去领会“宁静致远”的含义，睁开眼又写了一遍。看着两遍有微妙不同的“宁静致远”，区别可能也仅在于：前者更随便、后者更用心而已。
讲座结束，同学们纷纷离场，宁岩桥沮丧地甩着小册子也要离去，老师却叫住了他，夺过他的册子看了一眼。硬笔的书写远没有毛笔的表现力丰富，老师看过冷呵呵地笑道：“就你现在这副急躁性子写书法？静不下，怎么致远。下面那个，也太刻意了。”
宁岩桥木讷地看着他，或许他看书法就如同算命先生看面相一样，即使什么都不说也能直攻你的心理推个八九不离十。
——这老狐狸到底安的什么心？讲课时一副冠冕堂皇的大家模样，实际上就是在勒索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他利用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该不会是他已经写不出好的作品来了，才来谋取我的潜力吧？
宁岩桥心里暗暗琢磨着，忽然书法家道：“别瞎想了！你倒是会钻门路，知道来听我演讲。”
宁岩桥惊过神来，忙道：“没…没有啊，我这不是…自从在您这受了教，一直对我影响深远么…”
书法家冷笑看着他：“受教？深远？是何意味啊？”
宁岩桥挺直了腰杆笑道：“没有没有，如字所言，别无他意…”
书法家抬眸：“你倒是有一股子机灵劲儿，却没想到会被世俗谗言所束缚。”
“世俗谗言？”宁岩桥疑惑。
“不必多言，我问你，你该还的债进展到何处了？存了多少钱了？或者说，别告诉我四字的进展还仅限于此。”书法家拎着宁岩桥写字的小册子不屑道。
宁岩桥咳嗽两声：“呃…老师，学生…学生实在不知从何着手，还请老师能多指点一二。”
“哦？”书法家笑笑：“你倒也虚心，既然这样，你跟我来。”
宁岩桥虽怀疑，却还是跟去了。
一道走进展览区，几个学生正看守着展台。书法家径直走到展台上收起桌上的一套文房四宝递过给身后的宁岩桥：“送你了，拿去研习吧。”
“诶？！”一旁的其他学生闻声都惊诧回头：“老师…”
“哈？”宁岩桥不敢轻接：“您这该不是…又想对我…”他低声嘀咕着，书法家随即将文房四宝又摊到了桌上提笔就在宣纸上写下一篇保证书：
今日承仁舍爱将此宝砚瓮川归赠予学生宁岩桥，零交易零回报不受不悔，甘心免赠，特此立书予以证明。
待写下日期盖下印章，书法家提纸递到了宁岩桥跟前：“这易砚，是我于十三年前找名师定制，跟我多年，名为瓮川归。你若怕我陷害你，这是证明，你拿着它，我将再无权对此物向你索要分毫利益，这下你可安心？”
“老、老师！瓮川归是您挚爱的宝砚，您怎么能…”一旁的学生都惊声劝阻。
宁岩桥左顾右盼，见这声势，也赶忙道：“是、是啊…老师，您这又是何必呢，我也不是写书法的料啊，您要实在写不出来…也不比将此重任交付于我啊…”
陈晋永是书法家的首席弟子，他立刻反驳：“住口！老师怎会写不出书法？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晋永，不要胡言。”书法家阻道。
“是…”陈晋永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书法家又一次收起了瓮川归，连盒带套递给宁岩桥：“拿去，如你所想，我都为你下了这么大的本了，你要是还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那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书法家笑的诡异。
宁岩桥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盒子：“既然这样，那还请老师，不要太心急。”
书法家笑着点头：“期约之内，我可是会一直等着。”
……
“那个书法家，难道真是看上了宁老师的书法天赋？”听到这，杨允杰不解问道。
宁岩桥一摊手：“我还真没发觉，我有这样的书法天赋。”
……
宁岩桥带着一套文房四宝莫名其妙回到了寝室，将其摊在桌上后，他提起笔试图静心去写。
几个室友见了，都大笑着好奇上前，胡勇抢先道：“哟，你这是要改行了啊？是不是找着一步登天的捷径了？所以在这表演科室里学着书法课？”
宁岩桥白了几人一眼：“你们够了，我没心情和你们扯这些无聊的事，烦着呢。”
“烦什么啊？哎哟喂让我瞧瞧，这宝砚，应该值不少钱吧？你哪倒腾来的啊？”
“不是吧？你又懂？你这家伙对书法这么了解还成天嘴不饶人带上我？你是表演系的学生么？”宁岩桥疑惑地反驳道。
“怎么不是怎么不是？我就算懂，那也是因为我叔叔偏爱这一行，每次我叔叔到我家作客，总拉着我说个没完，我不想懂都难啊！”
“哦？！那你叔叔是不是知道怎么写‘宁静致远’？”
“‘宁静致远’？那个他倒是也常写，只是我看不出来品相，在我看来，不都是歪歪扭扭一个样。”
“那你能，借我一副借鉴借鉴否？”
……
就这样，在宁岩桥无所不用其极的推波助澜下，他的室友帮他拿到了一副其叔叔的“宁静致远”。
宁岩桥第一时间拿在手里仔细查看着，他看得格外入神，可当他有所结论的时候，他却皱起了眉。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胡勇问。
宁岩桥摇头：“总觉得，不太一样…”
“什么不太一样？”
“不知道…就是感觉，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你说和副会长的啊？你这不是废话吗？人家是书法协会副会长，能一样才怪！”
宁岩桥皱眉思索，低声道：“你叔叔，真的懂‘宁静致远’是什么意思吗…”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不就是静心看远么。只是写得没那么好罢了。”
“静心看远…不拘泥于当下…有更开拓的心胸吗…”宁岩桥想着，忽问：“你叔叔是做什么的？”
“他？是倒腾古玩的。”
宁岩桥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实话行不。”
胡勇不好意思吞了口唾沫：“行行行…他…唉他其实是倒卖收藏品的普通生意人…有时候，也卖点儿仿造装饰品。”
——我看是大部分时候都在卖仿造吧…
宁岩桥心里想着叹了口气：“怪不得…连字儿也习惯仿造了啊…”
“诶宁岩桥，我叔叔跟我说了，你这易砚可是制砚大师崔丁宁在世的时候专门为老师打造的，根据老师要求设计完成故取此名瓮川归！”胡勇一根手指头敲点在石砚侧篆刻的“瓮川归”三字上。
宁岩桥不以为然：“那又怎样，这的确是老师给我的。”
“我知道、知道！”胡勇一个劲地赔笑，又道：“宁岩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叔叔知道了这瓮川归已在你的手上，于是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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