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我刚刚回到院子，就看到了坐在石凳子上的仲黎，一时有些心虚，探头探脑了一会，他似乎觉得好笑，终于不再紧绷着脸颊，对我说道：“过来。”我轻轻走了过去，他丝毫不顾及我的瑟缩，一把拉紧我的手，让我跌坐在他的怀抱里，一双英挺的眉毛微微抬起：“怎么啦？”
明知故问，我挣开了他的怀抱，规规矩矩坐在了凳子上，却没有忽略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湿漉漉一片，一时觉得他这样故作镇定有些像那些人间的大头孩子一样幼稚可笑。便抿唇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我故作生气问他：“笑什么，还没告诉我情蛊的事呢。”
他就收敛了笑意，想了一会：“啊，就是你这次转生的时候，我给你种了情蛊啊，母蛊在我这里，所以在没有解除之前，你都会一直喜欢我。”
“额。。。。。。但是我这个不是什么错觉吧。”
他有些惊喜的望着我：“对对，不是。你的神力开始恢复的时候，情蛊就已被净化了。”
他将额头抵在了我的额头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终于学会感情这样的事情了，还好我还活着，没有白等。”
我有些不知道他讲的什么，于是疑惑的看着他，他的眼睛就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就望进了他的眼睛里，那么黑，那么浓郁的忧郁，如今满满的都是欢喜，欢喜里有我的影子，他的呼吸近在眼前，比每一场梦境都来得真实。
“我不太懂。”
“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你现在是一个完整的神了，阿槿，尽管你没有真身，可是你是一个完整的神，不再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用来牺牲的没有感情的神了。”他紧紧拥抱住我，完整的我，好像真正高兴地是他，明明我才应该是高兴的那一个。
一时间，心里有一片地方软软的，简直就像大上天的云彩一样，又有点像天河里那些美丽细碎的沙子一样温柔，于是回抱住了他：“恩恩，是啊。”
“咳咳，打扰一下，雅雅醒了，说是要见你们。”周天的声音不尴不尬地传来。仲黎却是不放开我，只是把我揽在了怀里，和周天说道：“她有什么事？”语气有些不快，我一时有些发窘，挣开了他，走到周天面前：“走吧，别理他。”然后一边往雅雅的院子走去，一边忽略周天和跟在身后的仲黎调笑着“英雄难过美人关”之类的话语，没想到的是仲黎全都一一应承下来了。
“哦，忘记了说，狐狸今天早上走了。”
“啊，他是怎么走的？”仲黎似笑非笑的问我有些别扭的说：“飞走的呗，还能怎么走的，他又不会遁地术。”
周天：“啊，仲黎，难道你没告诉他，今天有大风暴！”
仲黎摸了摸下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正说着，一只雪雕的小鸟以一种颤抖和僵硬的姿势走了过来，周天漫不经心地一撇：“哟，传音术，能用得起传音术，看来他应该还好。”
仲黎一伸手那只鸟就融化了，接着传来狐狸惊天动地的嚎叫：“仲黎你个杀千刀的！为什么不和老子说清楚今天有大风暴！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仲黎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最后一句的传音已经显得很勉强了，声音时断时续，但是依旧可以听出狐狸的怒意。
我不想看他们两个一副奸诈得意的笑容，于是理了理衣服：“没事就好。”然后听到他们在后面议论。
周天：‘唉，你说，他能撕裂空间，直接过去的，如今禁制都没有了，他何必要飞过去呢。真是傻狐狸，’
仲黎：“可能是想耍帅吧没结果把自己耍进去了。”
两个人：“哈哈哈”
其实男生也很小心眼的好吧？也不知道周天和狐狸有什么仇。
慕容芊雅的脸色和之前比起来，已经算是相当红润了。她原本在院子里浇花，看到我来，把花洒一扔，就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有些惊喜的看着我：“我还以为你死了，如今见到你不仅安全而且变得更强大了，我才能相信。”
我一时有些无法消瘦她这样的热情，回头看了看仲黎和周天，他们一起朝我摇摇头，我只好任由雅雅拉着我进了屋子。
“你们俩个就不要进来了，我和这孩子有话说。”
仲黎和周天堪堪把脚步停在了门口，无奈地转身走了，周天抠着耳朵，仲黎一步三回头看着我，知道慕容芊雅一挥手就把门关上了，隔绝了他的视线，我也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这才没几天，就已经如胶似漆了！真是跟你娘当年一个傻样！”
“我娘？”我明明没有娘亲的，这个应该要怎么说呢？
“对啊，那时候我和你娘还是好朋友呢！我们住在喋喋村里。。。。。。”她立刻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我有些窘，想来她是不知道神女和神魔大战的事情的，只以为我就是那个女子生的我。
“其实故事也很简单，是每个时代都会发生的事情，你娘怀你的时候，原本医生诊断是一个死胎，你娘不肯相信，一直不愿意打下你，结果一个月以后你就自己活了，同时皇宫里也来了人，把你娘接到了宫里，说她怀的是转生神女，当时的情况很是混乱和危急，饶是你娘亲那么笨那么迟钝的性子都觉察到了什么，于是我帮助她逃出了皇宫，两个人一路北上，在一些人的帮助下到了冰雪高原之地。原本十月怀胎就该出生的你，脱了一个多月才真正生下来。蓁蓁生下你就死了，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金黄色，瘦得不成人形，临死前还抱着你流着泪，不愿意松手。她预感到你的残缺和日后的离乱，只是嘱咐我时机到了，要我告诉你她是爱你的，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母亲，一直爱着你。”
不知不觉间，我就湿润了眼眶，明明没有见过面，明明我不是她真正的孩子，可是我的眼眶还是湿润了，硬生生又被我逼回去，自从开始恢复神力和记忆开始，眼泪都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希望被雅雅看到。
她抹了抹眼泪：“如今感觉到了你体内的神力，我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笨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算是聪明了一回。”
“母亲的遗骨埋在了哪里？”
“没有遗骨。”
“怎么会。。。。。。”
“是真的，她死后身体就变成了一蓬金色的沙子，风一吹就散了。只剩一件外袍，里面留了一封信。”说着，她就拿出一个小袋子，然后把整只手都放了进去，在里面掏了好一会：“明明在这边放着呢？”过了一会，她就掏出一个淡金色的信封，因为时间已经有些久了，有些泛黄，没有施加任何法术来维持它。
我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淡粉色的笺子，字迹俊秀，小巧玲珑的样子。上面写了两行字：弃之于野，收于皇宫。富贵荣华，不如一相逢。
“所以，你把我丢弃在了冰雪高原之地？”
“对，可是，过了将近一百多年，皇宫才传来你的消息，那时候，诸位皇族已经式微，你的回归，神祠的重启才止住了内部的动荡和北国的虎视眈眈。”
我回想着她的话，和母亲留给我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如何的选择，即使慕容芊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明白我和仲黎真正的底细，但是她还是猜到了我们是要去做一件事情，而且面临着选择。
没错，面临着选择，是应该帮助南国打赢这场仗，还是让岛泽吞噬了魔力，把北国的依仗和日渐削弱的封印的魔物一网打尽？“不如一相逢”指的是什么？
慕容芊雅看着我纠结的神色：“阿槿，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时间和空间的问题。问题的本质并不在于问题本身。”
尽管封印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甚至已经开始有魔气外泄，但这两件事也不是全无可能一起实现，我既然身为公主，不该抛弃人民，而他们信奉与我，我也不该抛弃他们，无论是哪一个身份，哪一段过往，我都不该放弃人民。如今南国已经岌岌可危了，我不应该只顾及完成自己的使命，一心奔着我的结局而去。每个人都是相互关联的，神与人也不例外，我的决定就关系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恩，谢谢你，雅雅。可以再给我详细讲讲我母亲的事情吗？”
“我和她十六岁的时候就分开了，虽然她活了一百多岁，我们却是聚少离多，许多事情我也是推断来的，幸而她死的时候我还能守在她的身边。”
“我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啊。。。。。。有些事我不能说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希望过去的事情会影响你什么，而且，有些事情是大家都不想提的。阿槿，专注于未来就好了。”说着她就端起了一杯茶水，呷了一口，起身抚了抚宽大的衣袂，走了出去，淡蓝色的裙裾在地上划出一道影子，银色丝线绣花纹边，美丽极了。
我一时之间有些怔忪，仿佛看到一个穿着同样款式，同样绣花，颜色却是粉红色的女子娇俏的容颜和玲珑的身材，她的脸离我那样近，大而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柔软和善良，傻乎乎的，让人心疼。
夜深了，雪却稀稀落落下了起来，起初只是几片几片的下，后来就成了鹅毛大雪，很快，远处近处的房屋就笼罩在一片白色苍茫之间。
仲黎提了一盏灯笼来寻我，其实道路两旁都有柱灯，远处回廊下更是挂满了灯笼，在大学纷飞之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可是他还是打了一个灯笼来了，很普通的红色笼纱灯笼，长长的镶金边的红色手柄，一时间，那个在篱笆下的红衣少年和眼前这个白衣翩翩，用淡蓝色的冠玉挽了头发的男子重合到一起，明明是不一样的人，这个时候却是这样的相似。
我想起那个时候，我可以那么明确感受到颜殊的心意，真实而让人感动。仲黎的眼神固然灼热，像是要烧穿灵魂一般，却总是像在做梦一样，不真实而虚幻，挠得人心里痒痒的，想要揭开那一层面纱，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的感觉。如今，他提了灯笼看着我，狭长的眼眸里都是欢喜，面如冠玉，长身玉立之间，往日的那些深沉气度，淡漠风情都不见了，温润得简直要把人融化在他水一般的情怀里。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仲黎和娘亲所说的残缺在哪里，可是这个人帮我补上了这块残缺，曾经在城楼上心口那个大洞，灌着风的感觉荡然无存，如今，填满的都是这样似水的柔情。怪不得，怪不得他如此执着，舍不得我离开。如今，我也是这么舍不得，想到那些不可避免的战役，我就舍不得，舍不得他离开。
我终于站在了他的立场上。
我跑过去，雪被我踩得吱呀作响，冲进了他的怀里，撞掉了他手里的白玉骨伞。
“怎么啦？”他回抱住我，声音散落出来淡淡的无奈和笑意。可是，这样狼狈的感情怎么让我说出口告诉他呢？
“我有娘亲的，而且她很爱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
“恩恩，我知道。”
我把慕容芊雅告诉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似乎和我一样纠结于“不如一相逢”这句箴言。无论她的预言来自哪里，前两句仿佛是为了让我们确信一样，都实现了，关键就在于这两句，富贵荣华，显然指的是我作为公主的身份，不如一相逢，也就是说当前这个两难的选择，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仲黎将白玉骨伞放在了椅子上，不见斯姩的身影，伞上的雪融化成了水，在桌子上湫湿了一片，他忽然站了起来：“原本这封信应该是在你遇到我之后，封印解开，回忆起前事时就该给你的，可是因为慕容芊雅昏迷了，所以她没有给你，她如今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你这封信，想来以往的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让她认为这时候给你最合适，也就是你回忆起前事的时候，那么，你回忆起前事的时候，遇到的是谁呢？”
“你。”
“没错，那么，你遇到我以后，我们心照不宣想起来的解决魔族的办法是什么？”
“利用岛泽。”
我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本我把打赢这场仗的希望寄托在曾经引领众妖起义的岛泽身上，可是，如果有一个办法，这场仗即使没有他也可以打赢，我们就可以直奔冰雪高原之地，绞杀魔族残余。以后就不需要用封印，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了，这甚至比父神的计划还要完美，没有转生，没有分别，没有等待。
仲黎快步走了出去：“我去写信一封给颜殊和无忧，调派一下空门的人。冥界是不会插手人间事的，有周天坐镇，其他冥君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果真是这样吗？仿佛幸福触手可得，没有转生，没有分别，没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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