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存亡一线
一小时前，滨海市豫剧团内。
“戏再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开演了，今天的演出事关我们的生死，大家都用心点，千万不能出任何一点差错！”肖国光一安排好前面的事宜，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后台喊道。
猛然间，他发现主角歆雪的化妆位居然还是空的，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这孩子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来？难道是被雨隔住了？”肖国光暗想，接着又大声喊：“小雪呢？有没有人看到她？快点去两个人看一下，她必须要上妆了！”
忽然，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刚刚一回头，便看见歆雪已经朝他奔跑过来，脸上的神情惊慌哀切。这姑娘疾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只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我不能唱了！”
这声音！肖国光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竟跟昨晚离开时全然不同！这哪里还是那个一开腔儿就如同银珠落玉盘一般的歆雪！
“怎么会这样？怎么搞的？昨晚不还好好的吗？你怎么了！？”肖国光用力抓住歆雪的肩膀，浑然没在意自己可能弄疼了这个女弟子，只觉得心里一大片不详的阴影沉沉地压了过来。
歆雪的眼珠儿已经断了线般地掉下来，沙着嗓子说：“我也不知道……我没吃什么刺激性的东西更没遇见陌生人。睡前只是喝了杜梅师妹给我倒的白开水，醒来之后……”
“白开水？杜梅为你准备的？”肖国光愣了一会儿，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喝了多少？喝水的杯子在哪里？快带我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口气已经阴沉得可怕。
“只喝了两三口，剩下的还在杯子里，在我宿舍的桌上……”歆雪哭着张开嘴，“我这里……”
肖国光看了一眼她的喉部，脸色已经变得乌青，像是一块铁板。
“杜梅！”
杜梅和歆雪，是肖国光仅有的两名弟子。早在二十年前，肖国光就以旦角的行当唱红了整个豫东。然而正当他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嗓子却意外地出了问题，不得不将自己的艺术生涯从台前转到了幕后。
他开始了课徒授艺，却先后从无数名前来投师的学徒中只选中了戏曲天分极高、且嗓音及外貌都异常出类拔萃的歆雪和杜梅，并把自己所有的经验和技艺，都倾囊传授给了这两名爱徒。
两人都极有天分，加上她们又都极为聪敏好学，所以很快就学有所成在梨园界暂露头角。
可是她们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杜梅很浮躁，肖国光想要磨一磨她的锐气。就如天下间大多数爱才心切的老师那样，他犯了一个错误——杜梅并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她抱怨老师偏心，开始消极怠工，经常无故旷演，甚至公开地违反团里规定，私下对外承接私演。有时还会为了一些小事而迁怒于歆雪，恶语相向，甚至明抢暗夺。
肖国光心念师徒之情，对她一再加以忍让。有时忍无可忍，发狠要治她一下，反而是歆雪从旁劝解，又一次次地忍了下来。
但到了今天，肖国光意识到自己可能酿成了大错。
几分钟后，两人就来到了歆雪的房间。肖国光一把抄起桌上剩下的大半杯水，放在舌边试了试，然后吐出来、问歆雪：“这水真的是杜梅给你的？”
“嗯！”歆雪抬起泪眼，不解地问：“这水怎么了？”
“怎么了？！水里被放了哑药！幸亏你喝得少，不然你这辈子就别想再登台唱戏了！杜梅在哪里？这次我绝饶不了她！”说完之后肖国光端了那杯水冲出房门，几步就穿越走廊，来到堵杜梅的门前。
肖国光一脚踹开房门之后，发现杜梅就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神镇定平和，显然这一切都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肖国光已经证实一切，把那杯水举到杜梅的面前，沉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一脸泪水的歆雪，露出一丝冷笑说道：“这还要问吗？您应该知道原因的，既然不让我唱主角，那大家就都别唱！同是您的徒弟，却厚此薄彼，您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
然后她死死盯着肖国光，仿佛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懊恼和悔恨。
然而她失望了。迎接她的是长达十几秒钟的沉默。
她的老师肖国光，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直到杜梅终于忍不住心虚地避开视线，肖国光嘴里才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
“滚。”
杜梅睁大了眼睛，仿佛对这个字儿感到难以置信：“您……”
但下一刻她便又摇了摇头，用极为镇定的口气道：“现在只有我能唱！”
肖国光再一次重复他的话，并且抬手指向门外：“给我滚！”
一道炸雷突然响了起来，落在杜梅耳中，形成可怕的冲击，杜梅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滚”字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陡然生出一团勃发的、压抑已久的怒气。站起身子时，指着歆雪嘶历尖叫：“好！好！你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杜梅一把抓起衣服，头也不回冲出屋外。
“杜梅……”歆雪大叫。
“别拦着她。”肖国光抓住正打算去拉她回来的歆雪，“让她出去碰碰壁，没有坏处！”
“可是……今天的演出怎么办？团里再也没有能够代替我的演员了呀！”歆雪沙着嗓子说。
肖国光看着雨帘里杜梅渐渐远去的背影，沉默很久，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退票吧。退票。是我把你们逼上这一步了。这个苦果儿，我自己咽下去。至于你……别担心。你的嗓子还有法子治……”
“可那样的话我们将会面临着比死还要惨的倒闭！我知道为了这一次您投入了多少！”歆雪发现她这位一向挺拔健壮的老师在这一刻像是老去几十岁，萎顿得仿佛一个垂垂老者。
她又觉得也有自己的错儿，如果自己再小心一点儿……不，哪怕现在能找到另一个人救场……
另一个人！歆雪的眼睛亮起来。
另一个人……的确有！
“我弟弟！”她几乎脱口而出，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肖国光的手，“我‘弟弟’可以！我‘弟弟’歆雨！”
肖国光的眼睛，也短暂地亮了一下子。但也只是一瞬间。他随即摇摇头，叹口气：“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听你说起过你弟弟。但他天赋再好，毕竟不是名师门下。你这个戏……他怎么行。”
“我没有开玩笑，老师！他跟我搭过戏！他跟我排过《窦娥冤》！”歆雪沙着嗓子，但眼神极坚定，她看着肖国光说，“这种时候我不会开玩笑——我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您只要见一见他——见一见他，就明白了！”
肖国光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弟子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口气如此坚定，便让他一颗已如死灰一般的心也动摇起来。
可观众们是来看歆雪的！剧幕可以换，但人？怎么可以！
他花一分钟的时间想了无数种办法，但最后意识到，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可行。
最后他终于长叹一口气，说：“那就……试一试吧！听天由命吧！”
肖华，是肖国光唯一的儿子，但其实是肖国光十六年在一次赴京演出时捡来的养子。
他只有十七岁，却生得高大魁梧，看上去成熟持重，给人的印象至少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长五六岁。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团里的人已经忙成一团，抽不出哪怕一个人来。肖国光就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去接人——歆雪说歆雨每逢暑假就会来滨海打槐米，此时正在城东的姨妈家。
其实肖华跟父亲的关系并不好，自懂事起他就表现的异常叛逆。两年前就不顾父亲的反对过早辍学，且结交了一些道上的地痞混混，成了一名名负其实的古惑仔。
可他自幼便侠肝义胆，为人极为仗义。尤其是对歆雪等团里的人和事，更是十分上心。他知道今天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所以毫不迟疑地应声而去。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他骑着哈雷车在雨中狂飙的一幕！
肖华刚走，肖国光当机立断把今天的戏目改成了《窦娥冤》，海报上的主演则改成了歆雨。与此同时，命令所有的演员其它工作人员都紧锣密鼓地为新戏做起了准备。
改戏的消息一出，很多专程前来观看《大祭桩》的戏迷立时发出一片遗憾的唏嘘声。
唱戏与交战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可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大致相同。临阵换将本是兵家大忌，唱戏亦是如此。肖国光深知稍有不慎就能造成跟预期目的完全相反的厄运，所以严密地封锁着歆雪出现变故的消息。
可尽管如此，歆雪嗓子出现问题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这让前来看戏的所有观众都随之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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