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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不容易忙碌了一整天,梳洗了身子,一人在房间里对账记账,一笔一笔讲弟妹欠下的单子记到帐上,记到后来--

        她放下了笔,一手撑着下颚,瞪着账本。唉,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密密麻麻的账上,好几笔红字!她忍不住叹气。

        但这气叹得太早,严欣连门也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还伸长脖子看了看原本就是一间房,但可以隔成两间的另一间房门,闷虽然是关上的,但是--

        “你多做那道门,也多花了些钱吧!”严欣在乎的还是钱,她口气几近质询地看着马上从椅上起身的严沁亮。

        她只是点头,隔壁书房本来没设门,但总是男女有别,她才差人做了一扇,花费并不多,所以,她并没打算多做解释,“大娘这么晚过来有事?”

        “下个月是梁大人八十寿诞,我已经请金绸坊的林老爷替我裁制一套价值千两的锻袍当贺礼,布料好、绣工更是精致,绝不会失礼的,你记得送钱过去。”

        “千、千两?!”严沁亮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了。

        “这算寒酸了,那群官家或富豪夫人送的肯定是比我要贵重,若非你持家不力,我也不必老让她们讽刺我。”严欣受不了的撇撇嘴角,随即离开房间。

        一墙之隔的袁檡听到严欣尖酸刻薄的一席话,更是怒火中烧。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可是天天与那些夫人悠闲的喝茶、嚼舌根,不事生产还敢嫌严沁亮持家不力?倒是送礼巴结的人情很会做,而且还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自己的老相好大赚一笔,中间也许可以攒点私房钱?!这一家三口是说好的?全是要钱的废物!

        袁檡抿紧了唇,逼自己别再想那个笨蛋的事,盘坐在床上,专心的吐纳,缓缓的凝聚内力。

        明亮烛火下,严沁亮憋着一肚子的郁闷,继续忙碌。

        明天是发饷日,她得把帐做好。拿了算盘加加减减,再将每个人的薪饷放在薪饷袋内,做完帐,她目光再回到账本上的赤字。

        要怎么处理?如何在扣除一些零碎杂支后再开源节流?

        她疲惫的揉揉眉宇,头昏脑胀,实在没力气了,天天在账房、仓库、粮行、外头忙得团团转,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却怎么都不够……

        突然间,她觉得双肩、双手都变得沉重无比,一股难忍的悲哀如排山倒海般急涌而上,温热的水雾浮上眼眸,一滴一滴灼烫的泪水很快的滚落眼眶。

        “娘,我真的好累喔……”她一手捣着唇,呜咽的闷涩嗓音透出心里的疲惫,再也压抑不了,她发出难过的低泣声。

        袁檡听到了,他深吸口气,瞪着墙面,想着那张黑脸落泪的模样,还有白日时,笑眯眯说着“没事啦,反正我也习惯了”的脸容。

        亲情的禁锢,让她也只能逼自己越来越坚强,但总有撑不住的时候吧,她会难过、会落泪,也会需要能依靠的肩膀……她终究是一个女孩子。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他双脚先有了意识,下了床穿上鞋子后,他离开房间,也没敲门,就开门进她房里。

        严沁亮一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急急的以手背拭去泪水,这才抬头勉强笑问:“你怎么还不睡?”她应该没有吵到他吧?她哭得很小声耶。

        他突然坐在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枕靠在自己肩上。

        她先是一愣,马上坐直身子,戒备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当弟弟……安慰姐姐。你好累不是?我就暂时让你取暖,然后你依靠一下。”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真的是便宜她了,她明明只有当妹妹的份儿。

        她眼眶迅速的凝聚了泪水,他真的听到她在哭了。

        “别哭了,把时间拿来休息。”他声音有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不舍。

        她喉头紧缩着,强忍着泪水,想保持微笑,但哽咽且颤抖的声音是那么明显,“谁、谁在哭……我是真的想休息一下,当姐姐的就借用弟弟的肩膀一下,真的一下下就好。”

        她一直都很累,逼自己撑起这个家,逼自己坚强,告诉自己没关系,没有人能依靠也为所谓,然而,此刻她真的好累、好无力,她再也武装不了自己。

        她缓缓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阖上眼眸,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睡颜,沉静安详的脸上不再带着令他心烦的故作坚强,顺眼多了。

        真是笨蛋,不让人察觉软弱,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隐藏下来,以为可以一肩扛下……有没有想过自己自己也是女孩子啊!再想到她那些所谓的家人,待她还真是不薄!他讽刺地想着,既然这个笨蛋不懂得对自己好,那他就帮点忙吧。

        黑眸精光内敛,他凝气于指,点了她的睡穴,旋即神情一喜,看来留在体内的软筋散已不多了,只要他按部就班天天运气,他的功力应该不到一个月就能全部回来了。

        他小心的将她抱起来,可马上浓眉一蹙,她竟然比一袋米粮还要轻?也是,连吃饭时间都没有,能有多重,他闷闷的将她抱到略微坚硬的木床上,再为她盖上柔软的被褥。

        这下子,至少能让她安稳的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他坐在床沿,蹙眉凝睇,她虽然不至于像个男人婆,但个性像大妈,不过虽然行径粗鲁了些也蛮横了些,可睡着了还是挺可爱的。

        柔软的黑发落在她额间,熟睡微酣的她红唇微张,他正难以分辨心中莫名而起的情绪,却听见她喃喃发出呓语。“开源……不够……没钱……”

        连睡着了也不让自己的脑袋休息?!他胸口的火气又冒上来了,“蠢蛋!”

        他不懂,为何她最在乎的家人都对她那么坏,她明明是值得被善待的笨蛋啊!心念陡地一动,他抿抿唇,“就当报恩吧,便宜你了……”

        他决定了,至少要看到她的日子过得比现在好,他才会离开。

        “天好亮……”

        睡梦中的严沁亮突然惊醒的坐起身来,瞪着洒进室内的一地金黄阳光,她眨眨惺忪睡眼,让不敢置信自己睡那么久,不仅是天亮而已,都日上三竿了。

        惨了!她怎么睡那么久?她急忙下床,以前即使生病了她也一样会爬起来工作,可就算那样,也不曾睡到这么晚,还有,小曼怎么没喊她?无言呢?隔壁好像也没声音……

        她连忙梳洗更衣,但要出房门时才慢半拍的发现,桌上准备好的薪饷袋不见了。

        还有,她分明是坐在椅上靠着无言的肩膀休息的,那--

        她还愣愣的回头看着床榻,她怎么会在床上醒来?这……她完全没印象,所以是他抱着她上床的?那不是逾矩悖礼了?

        也不对,她昨晚还靠在他肩上睡了呢,反正他们是姊弟,他的身体她都摸过、看过--

        不不不,那时候他与一具尸体差不多,她不会乱想,可是……

        她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奇怪,她怎么不太对劲?脑海浮现他抱自己的画面,她竟然脸红心跳,可是他的肩膀真的好宽、好舒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还有上回他替她洗脸,动作也好温柔……

        她倏地一怔,该死的,她干啥莫名其妙的整个脑袋都想着他,真是疯了……最重要的是桌上的薪饷呢?

        “很好命嘛,睡到这会儿。”

        严欣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严沁亮一抬头,就看到她手上拿着薪饷袋,她的心里蓦地一沈。

        严欣走进来,将薪饷袋连同一张纸放到桌几上,“这个家可是由我在当家,哪个偷懒不尽责,我可都一一记录下来了,那些还扣下来的薪饷呢,当然是我辛苦监督该得的。”

        刻薄的丢下这一席话,中饱私囊的她得意的转身出去,竟一眼就对上正站在门口的袁檡,一看到他那张丑陋的脸孔,她嫌恶的别开脸,越过他走出去。

        站在他身后的小曼不情愿的欠身一福,但一听大夫人的脚步声远了,她就气呼呼的连珠炮的碎念着,“每个月都一样,大夫人刻意找碴就为了刮些油水,厨娘、老帐房、长工、伙计,还有我,都吃过大夫人的亏,但倒霉的不是我们这些奴才,是大小姐,大夫人找理由扣工资,大小姐就拿自己的工钱放进去补足……”小曼喘口气,突然又抬头瞪他,“你为什么又走在我前面!”

        袁檡没说话,举步要进房,小曼气冲冲的越过他抢先进去。

        袁檡摇头,一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确是一边对着账本,又将一袋子的碎银子放进薪饷袋里的严沁亮。

        一见到两人,她有些尴尬,“我睡晚了,小曼,你怎么没叫我?”

        小曼以下巴努努某人,“丑一像根柱子杵在大小姐的门口,不许任何人入内,说你天亮才睡,刚刚还是我硬拉着他去粮行帮忙,他才勉强跟我去的。”

        “我天亮才……”她咬着下唇看着静默的男人,意外他竟为她撒了谎。

        “大小姐,账房染了风寒,人都软趴趴了还不肯回去休息,怕被大夫人扣钱。”也是因为这样,小曼才找一样软趴趴的丑一去站柜台。

        “你叫他回家去,若不回去休息,下个月的薪饷就全没了。”严沁亮边说边将几个薪饷袋交给她,指示她先发给他们。

        “这么有魄力?”袁檡颇为惊讶,她的身上根本看不出有“魄力”这回事儿。

        “那是丑一你不了解大小姐,她嘴硬心软,要别人去休息的方式都是用恐吓的,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豆腐心。”小曼马上摇头解释。

        “别多嘴。”严沁亮,莫名的脸红了。

        “大小姐,丑一话很少,不会去嚼舌根的。”小曼拿了薪饷袋走出去,但她也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小袋,看来还不小,那绝对是给丑一的。

        严沁亮看小曼边走边回头,瞪了她一眼,小曼才吐吐舌头,走了出去。

        “这给你。”她将薪饷袋交给他。

        “谢谢。”袁檡收过手,连看也没看一眼就揣入袖内。

        “你不看看……”

        “你不会亏待奴才,我没什么好看的。”

        对她还真有信心呢,“那个……昨晚我怎么会……”她微窘的指了指床。

        “老帐房回家休息,我得出去帮忙。”他淡淡的说着,转身就出去。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喔,我也得出去忙了。”她有点搞不清楚,他是不希望她提昨晚的事吗?

        袁檡的确是不希望,他还很不习惯对一个女人好,但他却做了,所以他很尴尬,生平第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撒谎,还替她看门。

        真是诡异,但这是报恩,真的只是--想报恩。

        日走一天天的过,袁檡对外人的话不多,就只是在严沁亮独处时会多说几句,像是“要对自己好一点”、“让别人有机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事情永远做不完,你没做,也不会有人抢着做”等等。

        但牛牵到京城还是牛,严沁亮依然故我,只是,总有那么几天会不小心睡过头,而她前一晚的记忆都是停留在她趴在桌上小憩,再醒来时,人却都已躺在床上。

        小曼是没能力抱她上床睡的,但问无言,他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我很早就睡了。”他答。

        难道,她得了夜游症?就是一个人明明睡着了,却还会起床活动,可第二天什么事也记不起来,杜大夫是这么跟她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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