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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弓决 九


(九)珠机在众人心神不宁之际,薛真踏上前一步,笑嘻嘻的对赵靖打了个招呼,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笑意深浓,好像从前在宫外无意中遇到同殿之臣那副热情又大大咧咧的模样。//wWW、QВ5.CoМ\\

        赵靖亦含笑点头回应。见薛真满不在乎,心头反而警觉,想到己方三人都受了伤,又不熟悉地形,今日就算逃出这雪封秘宫,恐怕也难以脱身。不过若是以华煅为质,只怕也有几分胜算。要是出得去,又能除掉二人,哪怕拿不到得世之珠,也不算白来一趟。

        迟迟见两人倒旁若无人其乐融融的寒暄上了,不由一笑。而华煅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目不转睛的注视无悟手中的观影琉璃珠。她恍然大悟,哈的笑道:“咱们有观影琉璃珠,怕什么?”

        华煅被她感染,也笑了起来,却仍是摇头道:“这一次,只怕未必。”

        迟迟诧异:“为什么呢?”华煅道:“这雪崩便是观影琉璃珠惊动天地的后果。冰宫中本来有出口通往雪湖,”他指着前方道,“可是建设这冰宫的人藏了机关,一旦雪崩,通道便被锁死。我们没有工具,这雪深到将冰宫覆盖,挖雪恐怕也不可行。”

        迟迟一凛:“这人好狠。啊,他一定是怕圣僧……”最后两个字却生生忍住没说出。众人心里却早已不约而同的浮现“叛国”二字。

        承安承福心中有鬼,立刻色变,拇指顶在剑柄之上。带刀见了,立刻一手按住刀鞘,楚容全身绷得笔直,尤其是袖管,分明掌刀已经蓄满真力。

        华煅见双方刹那间便剑拔弩张,不由歉意的看了迟迟一眼。迟迟一双碧清的明眸与他对视,倒没有为难和无奈,却好像突然想倒一个极难明白的问题。脸上一会困惑,一会忧愁,一会又点头似乎对自己说了句什么,然后笑了起来,一派坦然信赖的转头,温柔自若的看向那个对眼前将要生的事情浑然未觉的少年。

        无悟正垂看着观影琉璃珠。里面早就不复清澈。方才雪崩之时,他掌心为岩石擦伤,伤口甚深,映得珠中一片红光。他瞧见他掌心的鲜血滴到冰面上,然后他们走进一个黑暗的甬道,至于怎么走进去的却缺失了。又看见另一颗珠子熠熠生辉,如流星一般跌入一个人的怀里,身影却模模糊糊的。

        他感受到迟迟的目光,便抬头长长的念了一声佛号,那声音好像纯银一般琅然。他清澈的视线与所有人一一接触。

        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甚至不需要说话,僧袍无风自动,唇边微笑宛如莲花。

        连最桀骜自负的赵靖都油然而生心悦诚服之感。

        华煅微微一笑:“我倒有个提议。如今之计,大家定要齐心协力才能走出去。不如大家合作,即使找到了得世之珠,我们也点到为止。无论谁先取得得世之珠,另一方就此罢手,不必性命相搏。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他转头看着赵靖。

        赵靖心中喝了一声彩。出了冰宫还会遇到什么,他并不知道。而华煅一行却应早已了然。这个约定看似大度,实则胜券在握,又防止了自己一方搞鬼,还顺水推舟卖了无悟一个人情。若华煅不提,自己也会这么做,遂点头笑道:“大人所言甚是。”

        话既然说开了,华煅也坦白道:“我本来觉得,始皇帝不会做事做绝,定然另有出口,可是没想到,你们的来路也被封死。”

        迟迟道:“可是他既然料到有雪崩,自然也会知道那条地道也走不出去。”

        赵靖沉吟:“狡兔三窟,我也不信只有一条路。更何况,始皇帝不会让自己的后人再也找不到得世之珠。”

        华煅颔,薛真也忙道:“那我们再找找。”

        赵靖一笑,问道:“不知华大人小候爷可带够了食物和水?”薛真道:“还可以撑个四五天。”

        赵靖点点头,众人四下散开寻找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煅见迟迟神色恍惚,低头敲打冰面,动作却很缓慢,才眨了眨眼,脑袋就重重的点下去,被华煅一把拉住,清醒过来,不由赧然。

        那边赵靖已经扬声道:“此处虽无日夜,但是算来早已入夜。不如休息一宿,再做打算。”

        华煅命人收拾了一辆雪车给迟迟父女休息。迟迟胡乱吃喝了点,便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眼。这大半日以来,她同领头的火豹也厮混熟了,虽然迷迷糊糊,还是偎过去取暖。那火豹也不着恼,反而甩了甩粗大的尾巴,挪过去让她靠得更舒服,前爪交叉,把巨大的脑袋搁上去,自己也呼呼睡去。

        赵靖等人在冰宫一角休息。几人都极节制的喝了水吃了饼。赵靖面色平静,却自始至终没有瞧向冰宫另一侧。承安暗自叹了口气,道:“我猜他们一定有地图,要是能抢来瞧瞧,将军说不定能瞧出端倪,也不用在这里东找西找。”赵靖压住心头苦涩,微笑摇头道:“你也太小瞧薛真和华煅了。那地图上要是有什么线索,他们不会错过的。”承福咳了一声:“那个薛小候爷,不过是个花花太岁,有什么能耐?”赵靖正色道:“这几人当中,我倒觉得此人最为危险莫测。你们莫要觉得他惫懒,想想薛家多少年从未失势,又岂是常人?我甚至怀疑,他其实身怀武功。”

        承福一时接不上口,过会道:“将军,如果我们出去,是否真要遵守华大人那个约定?他们识得路,人又多。”见赵靖斜睨他,又道,“我琢磨着,华大人不会武功……我们可以来个先下手为强。”赵靖笑道:“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无悟决不会看着这样的事情生。你我都受了伤,谁能与他抗衡?华大人身边那两个男子也非寻常人等。”想想又道,“说起来,我倒真的很佩服华患立的胆量。他有心争夺得世之珠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居然肯到这雪山来。”承安承福却不以为然,心里早认定华煅是个没什么做为仰仗父荫的富贵公子。

        那边薛真也在同华煅低声交谈:“我看赵靖那两个侍卫眼光闪烁,只怕打你的主意。”华煅笑道:“小薛你不打他们的主意就好了,还怕他们算计我们?”薛真眼光一闪,笑了数声,翻身睡去。

        华煅却不能立时睡着。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以薛真的性格,碰到这样QB5难逢的机会,一定会想着要怎样除掉赵靖,斩了悠王的臂膀,可是看这样子,他竟打算留着赵靖。华煅隐隐不安,似乎猜到了什么,想:“莫非他竟希望悠王反,大军长驱直入?”可是这又太不可思议。

        他凝视头顶,晶莹皎洁的光芒洒下来,原来不细细观察,却不知道一样是夜明珠,颜色却略有不同,有的微微泛着蓝色。他凝视着,渐渐也困了,刚要合上眼,却猛地想起什么,打了个激灵,仔细的看着头顶的夜明珠。那极淡的蓝色似乎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而那图案却似曾相识。如果他脑海里从没有这个图案的存在,只怕无法现夜明珠的秘密。

        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禁止)子,却看见不远处盘膝而坐的无悟也正仰头若有所思,目光停留的地方正是那个奇怪的图案。觉察到华煅正看着自己,无悟转头,微微一笑。华煅心头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界乎于敌意和亲近之间,难以分说。

        然而终究劳累太过,华煅不久也沉沉睡去。

        众人是被一阵奇异的声音吵醒的。迟迟和骆何最先听到。她坐起,还没完全醒过来,已觉得很远的地方似乎生了一件声势浩大的事情,不过因为隔得远,所以入耳并不响亮,只是越来越近,让人焦虑起来。

        连华煅都被惊醒了,他一翻身,就看见几头火豹弓着腰对着早先被赵靖敲开的大窟窿,爪子在冰面上抓出一道道深痕。那声音渐渐开始震耳欲聋,逼到脚下。

        楚容带刀跃上,挡在华煅身前,紧张的注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赵靖想起雪崩之势,也不禁微微变色。

        骆何却摸了摸胡子,微笑道:“那只是水声。”

        “水声?”华煅恍然,再侧耳细听,点头道,“伯父,你”的没错,应该是水声。这冰宫本来就通往雪湖。”

        薛真哎呀一声:“这水从何而来,又从何而去?”被他一提醒,众人心中陡然涌起危险之感,一起看着那个窟窿,听水势汹涌,似乎随时会破冰而出,将整个冰宫淹没,那就真的逃无可逃了。

        然而临得近了,不知道为什么,水势突然大减,好像被遏制的千军万马,在瞬间失了节制,四下散开,再也没有什么威力。

        迟迟到底好奇,跳过去趴在那洞口往下张望,失声笑道:“水流过去啦,还有鱼。”一时手痒,冰影绡丝啪的一拍。众人只见一条有着双翼的大鱼从洞口跳起,在空中一扭,又落了回去。迟迟被它甩了一头一脸的水珠,却哈哈大笑。

        众人一时被逗乐了,忘记了忧急。赵靖却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那道封住通道的冰门如此巨大,却能平稳落下,这个机关当真力道千钧。”

        骆何颔微笑:“你们可知,海水有潮涨潮落。湖泊巨大,与江河连通,也有潮汐暗涌。”

        赵靖与华煅此刻都是一般念头:“莫非这机关竟是由湖水的潮汐之力牵引?”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又太惊才绝艳。

        却听脚下淙淙之声不绝,分明是那巨大的水势被泻了劲道,正四面八方从冰宫底下流过。而水声之中却夹杂着轰隆的闷响。华煅点头:“原来那地道其实本来是让水流过,那下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条地道。只是这水势来得如此之急,怕不仅仅是潮汐之力。你们可听见水声中的响动?”

        赵靖拊掌而笑,接口道:“那是一个个水闸,有的堵死有的打开,可以随意控制水流的路径。”

        迟迟也道:“对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听到这样一声闷响,想必是个更大的水闸在外面,才放出了这些水。”

        华煅喟叹:“实在是鬼斧神工。潮汐起落,水势蓄积到一定程度便开闸而出。那宫门落下只怕也是借助水势。”

        迟迟奇道:“可是我们当时正在水道之中,并没有水啊。”随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啊,是了,潮汐毕竟有定时,而这宫门必须及时封死,所以应该还有别的机关设置。可能是借助湖水暗流。”

        赵靖赞许的看了她一眼,道:“的确,设计机关之人用水已经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华煅微笑:“我们出去,只怕还要依靠这湖水。却可惜不知这地道布局。”

        却听一个平和的声音道:“女施主耳力过人,听水流之声,应可分辨地道走势。”

        迟迟转头冲无悟扮了鬼脸,道:“我自然会大显神通。”说着闭上眼睛,一面听着水声,一面回忆方才水的来路,待那水声终于消失,方睁开眼。

        华煅撕下一片衣角,从怀中摸出一块标识路途用的炭石,递给她,她画下自己猜测,又传给骆何,骆何看了,又改动了一两处,方还给华煅。

        赵靖命承安临摹了一份,与华煅各自拿着那水道地图参详。赵靖看了许久,道:“我总觉得,还需要一份地图,才能与这水道配合,解开机关。”他看了看薛真,薛真嘿嘿一笑,向他们摊了摊手。承安无可奈何,咬牙切齿了许久。

        华煅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清清楚楚的记得薛真地图的每个细节,眼前的水道地图在心里自然而然与雪山冰宫地图重合,却毫无端倪。

        他懊恼的略皱起俊秀的眉,迟迟在对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他胸口稍松,触到无悟清凉浸润的目光,心念微微一动,刹那间许多陌生的记忆向他涌来,好像刚才那开闸的水。那些片断来得太急太零散,他完全抓不住那浮光掠影,思绪被冲得七零八落。然而鬼使神差的,他低头用炭石在水道上画下一个图案,薛真凑过来:“这是什么?”却突然住了嘴,没有再多说话。

        华煅死死的盯住那个图案,在哪里见过呢?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年第一次听王复说起“定世之珠蒙尘,得世之珠现世”时心头的微妙起伏。可是他来不及细想,好像那个答案自然而然就在他的血液里,他的手顺着图案的线条游走,又经过那些地道,在某处略一停留,又继续前进,最后停在他记忆里地图上冰宫的一点上。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抬头:“我猜,通往雪湖还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外面,一个在这里。”他起身四下打量,快步走到一个地方,蹲下去在冰面上摸索,然而冰面上并无异常,不觉一愣:“难道我还是错了?”

        有人蹲到了他的身边,那人手上的观影琉璃珠光芒突然明亮了起来。人们的目光都被那光芒吸引,两人掌心却已触到冰面,乍然感到一阵刺痛,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向了那里。华煅握车辕握得太紧,掌间有伤,只是早就凝固,此刻鲜血却不受控制的再次滴落。他看了看无悟掌下,也有一片血渍。鲜血渗入冰中,倏忽不见。

        极远处传来轰隆之声,水声远远传来,却不知流向了哪里。冰壁上夜明珠依次开始转动,光芒更盛,难以逼视。

        旁人自然不知道华煅所思所想所感,见他居然真的有了答案,更启动了这样的机关,不由佩服异常,连承福也忍不住道:“想不到这华大人才智也不差。”

        一道缝隙出现在夜明珠之间,缓缓扩大,露出一条通道来,却漆黑一片,与明亮的冰宫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通向了最深的不可知。

        薛真哈哈一笑,对赵靖行了个礼:“将军先请。”礼貌恭敬如待客之道。赵靖知道退缩不得,便不再多言,踏上前去。却已有人先他一步站在通道口,白色僧袍微微拂动,气势沉静雍容,掌间观影琉璃珠宛若天空坠下的星星,跟着他的身影一起,照亮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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