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过问
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着鸦青起花大氅的人的身影。
步伐稳健，右手在前，左手背后，看见这边有人，温润的目光不由得就看了过来。
愹晞心骤然间漏跳一拍，脑海中浮现出了晌午时初见那一眼。
愹晞不由得掩饰般扶了额，偏着头对陶良职道：“要是没什么别的了你就先回吧，别叫王晨看出端倪来，免得坏了自己的前途。要是有人问，就说来打听夫人具体打算什么时候走，看还需不需要帮我置办东西，这两日住在衙门，你就找闲去街上，买些精巧的小东西，价格合适就好，贵在有特点……”这样一来就让人误会陶良职是来自己这里讨巧买乖的，“我就先进去了，你以后有什么事……”
“五表妹！”赵又寒渐渐走近，便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愹晞就赶紧把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
陶良职也知道此刻不便再多说什么，想着自己以后可要盯紧了王晨，便行礼道：“谢小姐关心，小的告退。”就匆匆离去，经过赵又寒身边时，道了句“表少爷安”算是全了礼数。
这下倒叫赵又寒有些尴尬，后知后觉自己打扰了愹晞主仆说事情。
愹晞欢欢喜喜地上前寒暄：“二表哥这是哪里来？”
因两人是今日才初见的，赵又寒实在想不到这位表妹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哪里来，猜测约是她本身性格比较活泛，只好摸了摸脑门道：“从父亲书房回来，刚刚和父亲哥哥说了会子《尚书》。”
《尚书》是五经之一。
“不想表叔竟最爱《尚书》，正所谓‘克勤于邦，克简于家’，看来表叔的门风也是秉承于此，当真叫人佩服！”愹晞想着赵煜说话做事时流露出来的礼数，不觉的笑了笑。
这一笑倒衬得她的脸如明珠朝露一般。
像愹晞这个年龄的很多女孩子都只读过《女戒》，大多都喜欢那些衣饰刺绣一类，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不多。
赵又寒只觉得眼前一亮，有些惊讶道：“表妹也研究《尚书》？”
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愹晞忙道：“不过是读过而已，泛泛之谈，不敢称研究。倒是表叔心怀天下，两位表哥志存高远，实在是儒门中人。”
赵又寒被夸的有些脸红：“不当这么说的！当不得，当不得。我也刚刚读完……”
愹晞在心里默默道：你是精读，我是泛读，哪能一样？
面上却又笑道：“表哥怎么不乘胜追击，参加今年的秋闱？”
赵又寒谦谦一笑，“我还年轻，考取功名之事没什么可着急的，还是应该静下心来多读些书，多见些世面权作历练。我父亲也说了，家里不指望我挣功名，好生做人才是要紧。”
“刚才说表哥胸有大志您还谦虚，如今看来可不是了？”愹晞笑道，缩在袖炉里的手下意识的缩了缩，并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走动也是好事，表叔倒是开明呢！”
冷风仍然一阵阵的从脚边吹过，愹晞的小动作完全落在了赵又寒眼中。
赵又寒暗恼自己不够细心，拉着个小姑娘站在风口上说话，便道：“天寒地冻的，时候也不早了，表妹还是赶紧回房里暖暖吧。”
愹晞一愣，福了个身道：“谢谢表哥关心，那愹晞就回去了。”
赵又寒也回了个揖礼。
愹晞朝着赵又寒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去。
赵又寒看了看愹晞的背影，不由得顺了顺头发。
其实他是看一个姑娘家站在外面有些冷而已，并不算关心谁。
赵又寒耸了耸肩，叫了声“竹简”，便见拐弯处小跑出了个眉眼清秀的小厮。
“二爷”，竹简低眉顺眼地站定在赵又寒身边。
“走吧，咱们回去。累了一天了，让墨香等会儿记得备热水，睡前洗洗解解乏。”赵又寒便往前走。
竹简跟在赵又寒身后，暗自酌磨，不是什么大日子，少爷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洗澡了？
不过倒也容不得他多想，赵又寒就已经进门了，竹简立刻开始忙前忙后伺候赵又寒。
这厢愹晞已经在炕上坐定，却不敢将陶良职所说的事情告诉姐姐知道，以姐姐的性子，大概是要直直的捅给母亲，直接把王晨发卖出去。可王晨再怎么说也是母亲重用多年的陪嫁，贸然打发可能会引起旁人的猜忌，于家中奴仆并无什么好处。
可这事情又是不能再耽搁的，一旦拖到回京，家中人多起来，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不方便了，容易给人落下把柄。
怎么跟娘提醒呢？
愹晞一时间很是不安。
愹暄倒是一直在看《世说新语》，没有注意愹晞。
临睡时候，愹暄才发现愹晞的异常。
“你这是怎么了，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陶良职跟你说什么了？不是着急的很吗？是不是很难处理，要我帮忙吗？”
愹晞下意识的脱口道：“没事，不用的。”
愹暄皱了皱眉，“有什么你说出来就好了啊！你这样，我也担心不是？”
愹晞想了想，知道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会让姐姐起疑心，“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我之前让宿雨帮忙给他带话，说是让他沿路帮我瞧瞧，有没有什么讨巧的小玩意，我想买点被在身边，等去了京里打赏赠人都很稀罕，还花不上多少钱。这连着几天他都没有遇见好东西，现在好不容易落了脚，他就来问我说想去市集上看看，又怕给人知道了收拾他，提前给我打个招呼也算‘师出有名’。说完话又在巷子里遇见了赵家二表哥，就寒暄了几句才回来。”又想着转移愹暄的注意力便道：“姐姐你知道吗？赵家表哥很厉害，说是不急着科举，要出去游学呢！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有时候多看些人事，可要比死读书强多了！”
语气中带着不容错失的赏识和欣喜。
愹暄想着自己前些日子，又看着妹妹这般模样，自觉发现了妹妹的小心思，放在陶良职身上带的注意力自然就少了下来，点了点她的头道：“你个蹄子，真不叫人省心的很！也亏得娘不知道，不然又该数落你了。这个陶良职，你以后用着时候提点着点，别大事小事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慌慌张张的做事一点都不稳重。这种事情既然是你让宿雨跟他通气的，就让他找宿雨啊！还有，以后见了赵家二表哥也收敛收敛你这跳脱的性子……”见妹妹闪着灵动的杏眼望着她，眼眸水润流转，细密的睫毛像是梁祝凤蝶的翅膀，黑中带光，不停地煽动。
就这双眼睛，最像娘亲。
到底是个美人坯子。
看着妹妹眼中流露出的不愿，愹暄无奈道：“算了算了，你也收敛不了！我看你啊，随了娘年轻时候了！你就是装个贤良淑德、温婉可亲的样子，也怕是没人相信。就你那双眼睛，一看就古灵精怪的。”
愹晞又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她自然知道自己心中的小心思，如今告诉姐姐也倒没有什么的。愹暄这么疼爱妹妹，愹晞相信愹暄不会随便说给别人听，特别是蒋氏。
愹暄看着她的笑意，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她刚被抱回蒋氏屋里时，躲在冬琛身边怯生生的望着所有人，以及那周身的防备。
好歹，是养回来了。
把她的好妹妹，母亲的好女儿，那个会在襁褓中吮着自己的手指，会“咯咯”笑出声，喝了奶会吐奶泡泡的妹妹，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呢？
这一刻，她无比的希望高氏还活着，她可以当面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小孩子。可是高氏已经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好像傅家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愹暄支着身子向愹晞招了招手，“这一路上我看你挺轻松好玩的，喜欢看的那些杂书，便是什么数算、野史，可是没有哪样拘着你。可再有不到半月，就要进京了，祖母要求严苛，你的绣活也得重拾起来才是。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工，路上娘没有提，我也没督促你做。可这手艺活，正所谓是‘三日不练手生’，便是你爱筝，路上没有带的，还知道自己绷出来个模型时不时扶上两手，怕就怕你回去了祖母检查功课，落了埋怨就不好了。规矩什么的我就不说了，你都会的，自己又是看过《礼记》的人，想来不会有问题，可其他的呢？”
老夫人对自家子女们的教养是真的严格。
愹晞一想到自己又要每天盯着绣绷，就有些提不起劲来。
愹暄岂不知愹晞的想法，“稚如！家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们离家太久，很多事情都已经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来我不见得一清二楚，二来牵扯到长辈们，我不好说，三来你还小我不想跟你说，所以一直没有给你提点过。可是你也要用心才是。二伯母家的愹晴，你不是跟她最亲厚了吗？你不是不管我待不待见她都愿意跟她玩的吗？你知不知道她都能自己做衣裳了！你可是比她大的，如今就只会做些简单的东西。养女不教母之过，不要让娘给人轻笑了。”
有些事情，愹晞还是有所猜测的，所以在愹暄说出来的时候她并不惊讶。只不过这个愹晴，愹晞意识到自己应该好好的打听打听，毕竟是和“愹晞”交好的小姐妹。
愹晞咬了咬唇，撒娇道：“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早些睡吧，好姐姐，早些睡！”
愹暄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自己还是这副藏不住心事的样子，这是吃准了自己疼她。
“好好好，叫人进来洗漱吧！”愹暄无奈的睨了她一眼，把书放在小几上翻身下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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