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初定
九月二十四已经立冬，十月初十又是小雪，二十五就是大雪了。蒋氏怕陆行不便，看了十月二十六这一天出发。
二十一日的时候，王晨家的找到愹晞，说是蒋氏已经把冬青的事定了下来：“……是城里头有名儿的袁家，他家名下有两间绸缎店，三间当铺，两间酒楼，还有的我也没记清，不敢混说，只是在城西边儿有足足三四十亩的地……就是做了二房也是体面的，做生意的不缺银子，嫁过去了还怕少吃穿吗？何况还是他们家太太做的主。要我说也是她的造化了。”
可终究是去做妾的！这一番道理只怕少有人能理解。愹晞不想在这上面多加纠缠，又问起了给秀词看人家的事。
王晨家的道：“……共有四家愿意的。一家是城东边儿上的一户庄稼人，两个儿子，守着的有十几亩地，在乡里头也是小半个地主家，说是咱们家的姑娘样貌好，身体结实，规矩也大，又能放良籍，想给老二李赞讨回去见识见识大家里头的规矩，人我见了，倒是个老实的。一家是若翩她婆家的表亲，叫黄广源，家里头的老大，上头有个姐姐，下头有个弟弟，母亲早没了的，只有个父亲。人是在汉中府码头上的，放着好好的庄家丢给爹和弟弟，自己跑去给人家走船，如今有两三艘不大的船，有几个伙计，要讨的是正房太太。还有个是叫申彦成的，在官府里头做录事的，两兄弟，哥哥早年打仗死了。最后一个大约五小姐一听就要回绝，就是杨夫人的三公子，要讨去做小。”
愹晞听她说了这样许多，心中隐隐有了主意，又叫人去把秀词叫来，把四家的情况都说了，让她自己选。
“小姐，奴婢能不能见见黄广源和申彦成？”秀词有些紧张，毕竟这样的要求已经是很过分的了。
愹晞却点了头，请王晨家的安排安排，“……最好是明天，再拖延咱们就要走了。”又想起卢妈妈说那黄广源是汉中府的，“……那黄广源呢？他在西安府么？”
王晨家的笑道：“可巧就在呢，说是过来置办东西的。保管明儿安排好了。”愹晞叫她先回去。
愹晞又想起两人陪嫁的事，毕竟是良籍出嫁，到底得体面些。这一琢磨愹晞又想到了冬青身边有个小丫头青莲，便传来她问话，“……冬青到底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的？”
青莲不答。愹晞呼了口气，声音加重了些，“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青莲道：“有没有奴婢都不会说的。”
愹晞冷哼一声，“要是我把你发卖到边疆上去了呢？你还不说？”
青莲道：“奴婢不会说的。”
愹晞瞪着她，“你抬头看着我！”愹晞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子才挪开，“严妈妈，你带她去娘那里，就说东婷升上去了，我身边少个二等丫鬟，我打算让年歌升上来，讨青莲填了年歌的缺。把名儿改了，就叫秀莲吧！”
严妈妈应声出去了，秀莲有些不知所措，只听愹晞笑道：“无论什么，你今儿若说了，我才断不会要你。你记清了，我瞧上的可就是你这份忠心，无论当时对方妈妈，还是冬青，你都很好。如今既跟了我，也该如此。”
秀莲笑着磕了头谢恩，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蒋氏倒是忙着别的事没有多说，也答应了愹晞这件事。
次日秀词趁着中午大家都歇息的时候去见了黄、申两人回来，愹晞问她如何，“……你别害羞，尽管说就是。”
秀词私下里向愹晞道：“奴婢觉着还是黄广源好，他是做正经儿买卖的，是生意人，不会影响咱们老爷的官声。可那申彦成，奴婢总觉得他好像瞧上的是咱们家这层关系。奴婢问过王晨家的了，她说姓申的特意打听了我，问是犯事儿撵出来的还是主子开恩放出来的，王晨家的答说：‘那是我们小姐身边儿一等一的贴心人儿，比那些小户里的主子来的体面。我们小姐仁慈，特放了她做正头奶奶的。’奴婢思量着他心术不大正，就算了吧。”
愹晞就留了她晚上与自己一处睡，又叮嘱她，“你素日总说我不过十来岁年纪，就老气横秋的，我今儿晚上就再啰嗦一回，你别嫌我烦。黄家是你自己选的，以后的路子就是你一人走了。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也没个给你撑腰的人。索性你上无婆母，只是你还有个小姑子、一个小叔，他姐姐是嫁出去的，姑奶奶上门是客，你好生招待了就是。不过听说嫁的远着呢，一年也见不到一回，倒算轻省。将来嫁过去，你就是长嫂，所谓‘长嫂如母’，你家小叔的婚事你也有权说话，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只跟你说一个字，那就是‘贤’，家世什么统统次要！大是大非，你都要自己拿主意，实在不行，你就找若翩姐姐。两家本是亲戚，你这一嫁过去，更要和她好好联系。生意上的我不懂，但也知道相互扶持的道理，孙家是种茶的，你们是走船的，这话到时候你自己去跟黄广源说，他若是个有本事的，这话还是能参透。还有……”
愹晞从床头翻出一个小盒子，“这里头是三十两银子，都是我这几年攒的，我匀出来十两，你给我好生揣着，就当自己的私房钱……”
不等愹晞说完，秀词已经按了她的手，“这钱我不能要，小姐这三年多功夫，攒下这些已经很不易了，奴婢不值得您这么做……”
愹晞还是塞给了她，“那好，我也不叫你白拿，就当我借你的，到时候得还给我。还有，将来入到你们生意里做本钱去，就当我入的股，以后你可是要给我分钱的。”
秀词道：“原来您闲暇看的那些游记什么的倒管用，这才多大年纪就知道这样多了！”忽然觉得自己很舍不得愹晞，眼眶有些湿，“小姐，奴婢不在跟前，就没人整天唧唧喳喳个没完了……您要注意，喝水时候要拿手试了杯子再喝，免得烫着；那衣服熨的时候叫研荣少放些碳，免得那蹄子又给您烫坏了衣服；还有，秋天要让人每天给您熬梨汁儿，润肺最好；还有还有，您分线的时候……”
“好了好了，没嫁人呢嘴怎么就这么琐碎了？快睡觉，不然明日起来怎么见人呢！躺好睡觉去！”愹晞压着嗓子翻了个身，想着往后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眼角一热，一大滴泪珠就沿着光嫩的脖颈流了下去……
第二日愹晞叫来卢妈妈，跟她说了秀词的选择，卢妈妈笑着应了。最后商定，小定放在二十八，婚期放在腊月十六。当天夜里，也就是十月二十三戊时二刻，冬青身上刚好，袁家就来人要抬冬青过去。
一开始定下袁家的时候冬青还大闹了一通，后来愹晞让严妈妈去训诫了一番，她才安分了些。而冬青原名佟倩，也就改了回来。袁家给了八百两银子和各色首饰头面共六套，蒋氏匀出一百两合着六套首饰都做了佟倩的嫁妆。剩五百两银子，蒋氏往愹晞屋里放了一百两，账上放了二百两，留了二百两到时候回京交给佟倩的老子娘也算完事儿。
此时正是酉时，佟倩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桂梨斋的东厢房里等袁家的轿子来。
愹晞屋里的几个丫鬟都已经来送了妆。
锦诗给她了一副白底青种翡翠手镯，这是愹晞曾赏给她的东西；年歌给她了一个剔彩圆盖盒、一个镶花茶叶罐；秀词直接包了六两银子六百钱给她；宿雨因为刚到桂梨斋，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给她了八面形态团扇；研荣编了孔雀开屏、八耳团锦结、二宝蝴蝶、蕙质兰心、锦上添花、双鱼结给她；东水竟给了她一套蟠螭纹白釉瓷器。
这些东西都是交给东水过来给她的。
东婷则亲自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描金美人蕉首饰盒。
“知道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东婷瞟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蟠螭纹白釉的茶具、碗具，“这东西我也存了好长时间了，你以后带吧。”
冬青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对老坑种翡翠水滴耳环。
“来看我笑话的吧。”
东婷坦白道：“我是来看你的，我也一直觉得你和晗二爷就是场笑话。但是呢，我今天不是来看笑话的，我是想来跟你说两句话。”
冬青瞪着她道：“你还嫌你怂恿我不够是不是？”
东婷笑道：“我怂恿你？我说好姐姐，我什么时候怂恿你了，我只不过是好奇了一下五爷和八小姐的生母是怎么成姨娘的，托你给我讲了讲故事罢了。是你自己动了旁的心思，这还怪我啊。”
“东婷，我以为你那天是真心跟我和好的。”冬青咬牙切齿道。
“就是在冷风里站了会儿生了个病嘛，你信了？你别忘了，可是你说我想进二爷房里的！当时秀词在场，这话小姐肯定已经知道了。小姐这两年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越是沉闷就越说明她心里算盘打的响。可她却一直没有动静……你也不想想，怎么夫人那天突然就提起你我的婚事了呢？你别忘了，你是二太太赏给小姐的人，你这两年给二太太了不少‘好消息’吧！夫人会轻易放过你？不过是夫人想挑拨我们，又知道你向来是沉不住气的，到时候寻了你的错处把你打发出去罢了。你却看不透!我本来是好心提醒你的，可没想到你居然胡说八道，引小姐来猜忌我。看你平时毛毛躁躁的，我还当你就是个肤浅的呢!谁知道你居然给我下绊子！冬青，你自己做的好事！哼，这都只能怪你心软。我告诉你，我倒霉那肯定是要拿你垫背的！”东婷说到最后有点激动也有的气喘。
她从来都没有在外人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冬青坐在炕边，阴森地看着她：“谁叫你压在我头上了？谁叫她们都来看我笑话了？你活该！”
“嗯，是挺活该的。你不也一样吗？”东婷怒极反笑，“有本事跟我窝里斗，还不如想想怎么给人做小吧！别到时候把性命都搭进去了，便宜了别人。”
说完东婷转身就出了门。
冬青盯着桌沿边的耳环，两只抓在炕边的手渐渐收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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