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片段之《那里》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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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梦虽不懂历史，但却对古迹偏爱，她乐于去用自己所谓的无知的心来探索奥秘，她总觉得，看一座城就像和一个恋人的初次相遇，无所谓她的历史过去，只要感觉对，心存悸动，那就是最正确的事。
李清边走边给李梦梦讲古镇的历史，李梦梦煞有介事地听着，最后李清扒拉一下李梦梦的肩膀，问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李梦梦淡定地说：“没有啊！”
李梦梦和李清走在古镇里，踏着青砖，抚摸着红柱，由于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所以显得格外清静。李梦梦远眺各色的琉璃瓦，然后目光落在了近处的一家古宅。李清问你在看什么，李梦梦说其实我想有一个这样的家，每天鸡鸣早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哄着一群小鸡，和自己的大黄狗坐在门口，与邻家聊天，不求万岁巡游至此，不求神仙施舍于我，只想在有生之年，过着日复一日的清闲日子，没有悲哀，没有灾难。
李清说，你会有的，因为你是一个温暖的女子。
“我不是，我刻薄得很。”
李清说这个古镇他也只来过两次，但每次来都很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李梦梦说。
“那就留下来。”李清突然很庄重地说。
李梦梦似听非听地搭了一句：“那可不行。”
走出古镇，李清问还想去哪里吗？
李梦梦轻轻左右摇摆着身子，说不知道啊，今天预定的行程已经结束，剩下的时间我听你的，你带我去哪都行，我随意。
“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对了，去之前有件事一直要问你”，李梦梦突然回过头去。
“什么？”
“旅客酒馆，为什么没有酒？”
李清听完呵呵一乐，笑得很清澈。
“酒是浓情。”
“什么情？”
“每一个旅行到这里，留下一段感情的人，比如你这样的人。”
李梦梦似懂非懂地对自己说，哦，原来我还有浓情呢啊。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大广场上，广场中央耸立着一朵大莲花雕塑，周围是储水池，李清说，这里是他一个人常来的地方，每次心情郁闷，都会来这里走，从广场的一个角走到另一个角，如果依旧想不通事情，再沿着广场四周走几圈，夜里，这里会有音乐喷泉，每到那时，他都会坐下来，看水花里映出的光芒。
“你心里有愁事的时候，怎么办？”李清问。
“我？”李梦梦一指自己。说，我一般就是憋着。
“不怕闹病？”
“死了才好。”
“别瞎说”李清一推李梦梦脑袋。
“你恨你女朋友吗？”李梦梦一甩头，望着李清的侧脸。
李清笑着说：“淡了。”
“那这么说，恨过？”
“恨过。”
“说明你这人还行。”
李清眉毛一挑，没明白。
“说不恨的人，都他妈是虚伪者，被背叛，难道会不恨？”
李清问李梦梦你恨过吗？
李梦梦说：“我恨什么。是我先离开的，该恨的是陶杰。”
“可是是陶杰去西班牙在先。”
李梦梦眼神黯淡，说那我或许会有一点吧。
“按照你的逻辑，你这人不咋的！”
李梦梦一瞪眼，说不咋的就不咋的。然后起身向喷泉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很重，表示对李清的讨厌。
“哎，问你个事！”李清坐着没动。
“干嘛！”李梦梦使劲一回头，嘟着嘴。
“我喜欢你，你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李梦梦犹豫了一下，然后一边把头转过去，一边嘴里嘟囔：“唬老娘，扯王八犊子。”
晚上回到旅馆，李梦梦说太累了，回屋休息，分手之前李清问她，这次来甘肃还有什么要做的。
李梦梦眨眨眼睛：“我要去一次沙漠。”
“好，我陪你。”
晚上，李梦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在想，这个李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冒冒失失地闯进自己的世界里的，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忽远忽近的陌生人。她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路人甲，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小旅行家，她是不可以拥有爱情的，否则自己离开陶杰，便变得没有意义了。李清是爱情的追随者，而自己却是爱情的敌人，他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
“别想了，我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李梦梦默默地对自己说，便悄然睡去了。
第二天李梦梦没有任务，买了好多零食，一个人窝在旅店里看电视。傍晚的时候，李清推门进来说明天去沙漠的吉普车已经联系好了，和他们同行的是一对新婚夫妇。李梦梦用鼻子一哼，表示听到了，然后用嘴一努，意思是问李清要不要一起吃点零食，李清用眼睛一瞟，关门前说了一句：“不吃，我怕长一身赘肉！”
差点把李梦梦鼻子气歪。
等到再次醒来，李梦梦突然意识到这一天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庄重，她即将进行一次具有仪式性的沙漠旅行，因为这是妈妈的的旧梦，而这个“妈妈”却又不是妈妈，所以李梦梦总认为自己是在帮助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个陌生人去完成不是自己的梦。她不知道自己离开陶杰，开启这段旅程究竟有无意义，她希冀于这一天的旅程结束后，她会被告知答案。
“走吧。”李清淡淡地说，他依旧背着行李包靠在门口看着李梦梦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
“啊。”李梦梦经过李清身边的时候悄悄瞪了李清一眼，这一下把李清瞪笑了。
从兰州去沙漠要先走七个小时的高速，然后换乘旅行社出租的吉普车。而李梦梦一推开车门就看见李清说的那对新婚夫妇。
李梦梦对他们笑笑便跳上了车，随后李清也坐上了副驾驶。
一路上他们东扯西扯，很快就认识了，男的叫夏亮，30岁，女的叫韩倩倩，31岁。
“你比他大啊。”李梦梦问韩姐。
“是呗，我都快成黄脸婆了。”韩姐无奈地一笑。
“新婚蜜月？”
“对啊。”
“你们是哪人啊？”
“都是重庆的。”夏亮说。
“你笨啊，这么浓的重庆口音都听不出来。”李清在副驾驶头也不回地说。
“一边呆着去！那都有你。不损我能掉肉啊！”李梦梦气急败坏地说。
“你们也是新婚？看你们好年轻啊！”韩姐拉着李梦梦的手。
李梦梦一愣。
“啊，对，是！”李清居然顺着回答！
“呸，不要脸，韩姐，我们不是，是朋友，不，是仇人！”
“这小伙追求你吧。”
“没，他神经病，别搭理他。”
夏亮和韩姐哈哈一笑。
这一路四个人聊得很投缘，李梦梦心里升出一丝惬意，这样的相逢对于一个旅行者来说，无疑是很温暖的。天南海北的人，因为不同的际遇，在这乱世中，狭路相逢，带着自己鲜为人知的故事，彼此换一种心情，获取温存。
这一路李梦梦带了好多零食，她兴致勃勃地分给了夏哥和韩姐，然后拿着一袋薯片，在李清眼前晃悠，像催眠似的。
“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李清回过头来，说：“只有你这没断奶的丫头才吃薯片。”
李梦梦顿时极其藐视地看了一眼李清，收回薯片，说：“装成熟！”
一路高速，李清告诉司机师傅说：“师傅你要是累了，就歇一会。”
师傅今年50了，憨厚人，说再开一段，再开一段。
这一路直奔沙漠，李梦梦的心也随着渐渐紧张起来，她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她知道远在家乡的那个疯妈妈一定能感知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那个埋葬了多年的沙漠之旅的愿望，在今天即将变为现实，而将其兑现的是这个身患白血病的十九岁姑娘。
下午一点，她们到了沙漠周边的小城镇，这时师傅一指前方的一排吉普车，说：“你们可以去换乘那的车了。”
“辛苦了，司机师傅”四个人纷纷跳下车。
师傅还是憨厚地一笑，向他们摆摆手，然后把车开到路边去休息。
李梦梦感觉自己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飞出来了。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是多么地依赖李清，如果没有这个男人，这场沙漠旅行不知是怎样的情景。
在李清给旅行社打电话沟通之后，他们跳上了一辆吉普车，司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长年开车在沙漠里跑，满脸是风沙的痕迹，黑黝黝地坚实皮肤，带给人一种强硬的安全感。
“带没带防寒的衣物？”大哥问我们。
李梦梦说没有，李清瞟她一眼，说我替你带了。
“带没带高帮的鞋？”
李梦梦又说没有，李清又瞟她一眼，说我又替你带了。
“带没带装手机和相机的塑料口袋？”
李梦梦这次不做声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李清，李清对司机大哥说：“走吧，师傅，我都替他们带了。”
“我说一下，一会进入沙漠区要系好安全带，握紧车里的扶手，目光尽量直视前方，晕车就别坐了，相机和手机最好放在密封袋中，防止沙粒进入损坏。”
李梦梦沉默了，她终于知道李清那一大个背包，其实大多数的东西都是给自己背的。这种温柔让李梦梦一路上的傲慢顿生挫败感。
就这样，李梦梦带着傲慢和挫败感并存的一颗心，踏上了这条她多年来梦回无数的一段旅程。
空气开始变得干燥起来，这种变化是在预感范围内的，四个人在吉普越野车里晃晃悠悠，开始颠簸，由于这里人烟稀少，所以司机大哥把车开得很快，李梦梦终于明白了大哥刚才为啥说，抓好扶手，晕车别坐。
李梦梦的眼前开始雾气昭昭，就像是干柴烈火并生出的浓烟。李梦梦心想，难不成是沙漠里有人家在埋锅造饭，又见炊烟。夏哥和韩姐也在四处张望，企图找到沙漠的影子，而李清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子随着吉普车左摇右摆，跟坐按摩椅似的。
穿越烟雾，终于，李梦梦看到了一片沙漠！
脚下的细沙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金色世界，远处可隐隐约约看见几条高耸了沙幕脊背，李梦梦知道，那就是她心中的沙丘。草木无声，顿生荒芜，与刚才还热闹的城市形成了强烈的隔断，李梦梦突然心底升出一丝庄重和肃然，她贪婪地观望着这沙漠的每一个细节，经过一段时间后，她再次回头，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陌生地的中央，她突然想跳下车，一个人留下来，不再回去，也不再走出这片沙漠，一个人在这里安身立命。
“大哥，我们一会能下车，在沙漠里走走吗？”韩姐身子往司机那边探了探。
“可以，一会会让你下车的。”
李梦梦问李清，你怎么不说话。
李清缓缓地把头转过来，说：“我怕当吸尘器。”
李清总是这样的和李梦梦不正经说话，李梦梦给他起个外号叫“老不正经”。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个叫李清的男人，心里有她，即使在这件事上，李梦梦是自作多情了，即使是又当真受却受骗了，但是李梦梦也宁愿单纯地相信下去。
这片荒芜的沙漠，埋葬了多少地下鲜为人知的秘密，埋葬了多少历史茫茫。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捧细沙，在我们老去的那天，被允许亲手埋葬一件东西，那东西，对你，对我，都是最珍重的回忆。
司机一脚刹车，说你们可以下去了，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注意防晒。
李梦梦看着脚下的那一小片沙漠，心里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把右脚踏在了上面，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前的小禾，那个和佟宇打打闹闹，却又心怀纯真的女人。
在李梦梦踏上沙漠的一刻，所有我们关于这段爱情和青春的文字都可以划为了句点，因为，这个在尘世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梦想，都难以实现！这是李梦梦的功劳，是每一个心怀梦想的人的功劳。
李清下车后，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李梦梦，问这次真的看见沙漠了，感觉如何？
“也就一般”李梦梦嘴硬。
“嘴硬。”
“呀，被你发现了。”李梦梦终于还是笑了。
四个人像是寻宝似的，在沙漠里走来走去，李梦梦想，如果这时有人从他们的上空来看，只是四个小黑点在游走，我们平时在地图上看小蚂蚁爬行，就像是世界在宇宙中看我们一样。
李梦梦在心里默默地说，妈，我替你走完了这段沙漠之旅，你高兴吧？然后便站在原地，看远处的沙丘，看了好久好久。
这时她看见夏哥和韩姐坐在沙漠里，拿出了一个瓶子，装了慢慢一瓶子的沙土，李梦梦走过去也坐了下来，说你俩这么有雅兴。
“你怎么没和那个小伙子一起啊。”韩姐拿李梦梦打趣。
“懒得理他。”李梦梦说完都觉得自己脸红。
“韩姐，你们这干嘛。”她指了指夏哥手里的瓶子。
“带回家，我和你哥结婚前就约定好了，以后家里要装一瓶沙漠的土、一瓶草原的草、一瓶海洋的水。”
李梦梦突然觉得这个想法简直是太美妙了。
“那不着急，你们可以慢慢的收集。”
韩姐盯着李梦梦的眼睛，看了好久，把李梦梦看得都要毛了。
“我可没有大把的时间，妹妹。”
“怎么？”
韩倩倩想了一下，说实话告诉你吧，妹妹，我有严重的冠心病，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去另一个世界。
李梦梦说不会的，有我哥照顾你。
韩姐苦笑。
“你哥同样也有冠心病，比我还严重。”
李梦梦听得目瞪口呆！
这简直是李梦梦这次旅途中，听到的最难以置信了两句话。两个曾经对生命充满恐惧的人走到了一起，却突然变得无比强大，这一刻，所有类似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在这两个人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也都不如这一瓶沙土的象征来得实惠。
“我和你哥在赛跑，比谁跑得快，先走一步。”
“臭不要脸的，说什么呢！”夏哥一拍韩姐脑袋。
李梦梦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了，她觉得自己的自卑与懦弱愈演愈烈，自卑是因为自己一身白血病，谁来保护自己，懦弱的是，自己逃离陶杰，不敢面对这惨淡的现实世界和自己卑微的生命，只能用这虚无的旅行来麻醉自己。
“所以，妹妹，人这一辈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个头了，别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对自己爱的人好一点，对爱自己的人要心怀仁慈。”
李梦梦心里的波澜依旧无法平静，硬生生地挤出四个字，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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