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片段之《疯婆子的日记》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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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12月13日刘经理今天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心里就在合计着会是什么指示。结果老刘点了一根烟，问我最近工作累不累，我有点局促，说还好。
“董事会研究以后，最近编辑部缺一个副部长，你比较合适。”
我听完心里挺高兴，我居然还升职了。但是我除了傻笑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就在那干站着，看着地面。
“表个态吧。”
“谢谢领导的信任，我会干好。”
然后老刘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出来以后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感觉这比押赴刑场的感觉强不到哪去。我坐下后，旁边的晓彤推推我的胳膊，问我啥事，我看着她，表情那叫一个纠结和拧巴，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最后我想了半天挤出来一句：我升了。
晓彤一脸的羡慕：“二胎啊？”
30岁12月14日新的岗位有点不适应，我这人不适合管理人，昨晚当所有人都知道我当副部长之后，都带着好多问题在今天来请示我，可是我一没有管理经验，二也不熟悉具体的遗留问题，所以有些应接不暇，部长老王头笑呵呵地说，丫头，你还得进步。我说是是是。
我热爱工作，但是需要别人给我支出一个框架来，这回可倒好，我不仅要自己支框架，还要往里添血肉，是肥是瘦，都自己拿主意，我感觉自己整个一杀猪的大婶。
中午我给大鹏打电话，向他诉苦，结果他忙，我又给美瑜打电话，她没接，下午的时候告诉我中午睡着了，我说睡死你，你个猪。
哎呀呀，谁能帮帮我。
31岁2月6日小青又发烧了今天，我带她去医院扎了点滴，我看着她发红的小脸直心疼，小青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但是却是我灵魂里不可飘散的一朵云，我坚信这一辈子和小青的相遇，是正确的。
31岁2月8日小青的发烧今天还没有好，上午的时候能比昨天好些，但是下午又发热起来。晚上的时候一直睡觉。
我的小青，你要早早好起来。
31岁2月9日小青你要坚持住！
今天我的小青被确诊为慢性白血病！
大鹏、美瑜、亮子，我该怎么办？谁能帮帮我的小青！谁能帮帮我！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把小青从医院里抱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哭，眼泪打在小青的脸上，她稍稍躲了一下，眼睛紧闭着，睡得很安稳，可以小青，你知道吗，你这辈子会很痛苦，你和妈妈一样，难道注定就要和别人不一样？
31岁2月11日小青的高烧退去了不少。
我今天总在回想第一次见到小青的场景，那小鼻子、小嘴、小手、小脚丫，那是我的小青。那一刻我觉得我会幸福，我会是一个好妈妈，而小青一定是那个带给我快乐和重生希望的人。我甚至想到小青长大后的样子，也许不像我和大鹏，但是她漂亮、聪慧，会有男孩子喜欢，会有男孩子给他写情书，然后傻傻地在雨里等着我家小青放学，那时候我和大鹏可就要*心了，我想过我的小青会是学校里的佼佼者，会是班上的第一名，她很勤奋，很懂事，她会乐于坚持自己的梦想，坚守自己的青春，永远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在人群中穿梭跳舞，快乐地活着。
曾经，这就是我。
然而我又忽的流下泪来，因为想到她会化疗，会掉发，严重会面瘫，甚至是死亡。我的小青，妈妈的命运，是底层的，是无趣的，是自卑的，难道你也逃不掉吗？
得白血病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大鹏和美瑜，暂且让他们蒙在鼓里吧。
31岁2月13日已经瞒了别人好多天了，我早早就起床，今天美瑜约我上街，北街新开了一家商场，今天全都打三折。我想如果可以，让我那小青的厄运也打上三折。
美瑜早早就来到我家楼下，她今天化了淡妆，很漂亮，我也简单梳洗打扮了一下。一见面，美瑜就美美地拉住我，我说走吧，死丫头。结果她站在那却不动了，我回过头来看她，她眼里居然闪着泪花。我说别介啊，我没把你怎么着。
“小禾，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说你怎么了，不会是中五百万了吧。
她却说真是比中了五百万还高兴。
“我怀孕了！”美瑜趴在我耳边说。
说句实话，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兴奋只维持了三秒钟。可是我还是要为这三秒钟而感到欣慰，我的好丫头有了自己的宝宝，我的好丫头要当妈妈了。美瑜，我恭喜你，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可以，美瑜，也请你原谅我的兴奋只维持了三秒钟。因为你这个妈妈却不是我这个“妈妈”能比得上的。美瑜，也请你原谅我心底的自私，我不是不为你骄傲，而是为你贡献出的骄傲，真真切切地灼伤了我的自尊心，你知道吗，就在前几天，我的小青被诊断出了白血病，美瑜，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依旧是一个人在默默地承受着这个冷酷的现实。
真的，当我听到你当妈妈之后，我感到心底一下子被抽空了，因为我的自卑和懦弱完完全全地被释放了出来，你可知道我今天是怀着怎样的假笑和难过陪你逛完了全程，我又是怎么强忍着眼泪把你送回家，看你上楼去的背影。
是的，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活着，那他将不会微笑与悲伤，也不会有怜悯心和自尊心。可是作为群居动物的人类，我们活着时常会拿自己的假面与别人的假面相比，看哪一个更漂亮，可谁有能想明白，再漂亮，也是假面。
美瑜，我们是好姐妹，也一定是一辈子都好的姐妹，可是我不得不说，我有些时候在和你比，你的亮子不是大款，但对你很好，我的大鹏却总是出差和应酬，你可以怀孕，我不能，你的孩子可以健康长大，我的孩子不能，或许我们唯一相同的，就是你的身边曾经有萧奇，我的身边曾经有佟宇。
我要收拾心情，去看我的宝宝，这会儿她又哭了。
美瑜，祝福你，晚安。
31岁4月3日我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商场买奶粉，一个人等电梯，一个人看路边车辆划过，一个人听远处的火车鸣笛，一个人思考。
大鹏最近应酬依旧很多，他就要升职了，由副处长提为处长，这是他人生的一大飞跃，我不干涉，但我为他骄傲。
我想我总是在替别人骄傲，为佟宇的洒脱，为美瑜的幸福，为大鹏的升职。
美瑜怀孕的消息还依旧萦绕在我的耳边，我真的发现，美瑜是一个无比幸福的人，她也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甚至于有时候她的天真与简单会感染到我，让我觉得可以和她一起幸福，从前我也确实这么认为，但是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长大了，明白了，别人的幸福终究是别人的，其他人能做的只有观望和欣赏。有时候大鹏去喝酒，我就一个人坐地铁回家，静静地看着不同的女人，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漂亮，有的丑陋，有的挽着情侣，有的孑然一身，我总在思忖自己究竟在她们中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一个路人，或是有人会关注我几秒钟。
这几年我都在拷问自己的命运，从错过佟宇到遇见大鹏，从无感觉的结婚到心里有一丝悸动，从献出自己初夜到发现不能怀孕，从遇见小青到发现她有白血病，我究竟是幸运的还是理应存在悲伤的。
毕业那年我写给自己一段话，一个人总会有失望、恐惧与难过，但是等我们老去，这些惨痛，都会是嘴边的那一抹微笑。现在想想，的确如此，也许我这些年的遭遇，在四十年过后，都会因为我的那个微笑而散开了。
31岁4月18日我决定找一个机会把小青的病情告诉大鹏，这几天大鹏很高兴，回家来总是给我和小青带好多好吃的，小青也似乎懂事了，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喜欢。但是我想如果突如其来般让大鹏知道这件事，无非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大鹏会和我一起努力挣钱，把小青治好，然后准备接收倾家荡产这种可能性。第二个就是会削弱他对小青的爱。
31岁4月22日我今天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大鹏。
但是我告诉了美瑜，美瑜听完就难受了，她走过来，轻轻地抱了一下我，说小禾，你怎么这么命苦。
命苦，美瑜说我命苦。她说的是对的。
我终于得到了别人口中的认可，看来我对自己的怀疑是对的，我是一个命苦的女人，而且一辈子都是。我想这句话从美瑜口中说出来，对于我，就像是一个仪式，我的自卑在今天正式成立了。
回家后，美瑜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大鹏在不在，我说他吃完饭出去散步去了，我和小青在家。
美瑜又开始哽咽，说小禾你一定要想开一些，振作点，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
说实话，美瑜这样讲，我依然心满意足，但是我现在长大了，不是和佟宇整天做着旅行梦的那个姑娘了，我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没有谁会无止境帮助你，真正走出困境的途径，只有两个，一个是自我挣扎，一个是死亡。
我说美瑜，没有关系，我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就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没事，我都习惯了。
美瑜只是叹气，说我这个干妈理应尽到责任，说明天要来看看。我说先别来，我还没有告诉大鹏，不知道他知道了会怎样，美瑜说还是告诉吧，丑儿媳早晚见公婆的事。我说还是找个时机吧，你们容我想一想。
放下电话，大鹏就回来了，问我和谁打电话呢。我说美瑜，他点点头，就去和小青玩了，我看着他俩的背影，辛酸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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