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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一夜都是枕着星光睡的,梦里连银河都成了暖被,覆在她身上,让人不想起床。

        庄挽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神会从神坛上走下来,离她这样近。

        曾经她是多么害怕,她怕只有她一人,才愚蠢到在内心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默默堆积着对一个人的喜欢和依恋,勾勒他的面容、她的心酸、他和她虚幻的未来。

        但是昨晚他说的话,就像解救溺水之人的浮木。

        所以,她这叶浮萍,是不是靠岸了?

        洗漱好出去客厅的时候,那人在餐桌上翻着早报,手里握着一杯乳白色的牛奶,侧颜仿若倾城之色。

        “小舅早!”清脆脆的声音,朝气蓬勃得很。

        简谦言抬起眼,碎发遮了他俊眉,从头到脚把她扫视一遍,伸出玉指,指着玄关处衣架上,天蓝色的外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薄的毛衣,抓了抓头发,浅浅笑着,过去拿了外套搭在身上,走到餐桌旁吃早餐。

        他轻皱眉,“过来。”

        庄挽放下吐司,站在他面前问:“怎么了?”

        长指捏着她外套上的排扣,敛了眉目一颗颗帮她扣上,“等一下去机场,如果没什么事,就直接回K市。”

        “那如果有事呢?我……可不可以先回一趟M市?”

        庄挽想起那个伶仃寡言的阴郁少年,胸口有些发堵,上回因为开学时间到了,没来得及送他去墓园,至今还觉得难过。

        他轻‘嗯’一声,也不多问,了然于心。

        她看着那人帮她扣好了排扣,急着回去吃那块没吃完的吐司,却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简谦言拿餐巾帮她轻轻扑掉嘴角的吐司屑,淡淡的神色里有了宠溺的味道,“吃那么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庄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约莫是晨起淋浴过,他身上的青柠味渐渐散开,浮在她鼻尖,让人忍不住想深吸几口气,双眼也不知道要往哪儿瞟。

        一杯牛奶被递过来,他挑了挑俊眉;她接过来,捧在手里暖暖的,微仰了头喝完,把空玻璃杯放回餐桌。

        尔后看见那人亮得不像话的双眸,唇勾出满意的弧度;庄挽反应过来后,白了他一眼,郁结不已道:“小舅,你、你这样不好!”

        刚刚那杯牛奶,是他自己喝过的,他却那么自然地递过来给她喝,分明是故意的…………

        他不回她话,继续翻着报纸看,精致的容颜在朝阳里逆着光,甚是若无其事。

        庄挽觉着,跟小舅这么个人一起生活,自己真不是他对手,杀伤力如此之大……

        因为在全国芭蕾舞蹈比赛上拿了亚军这一大奖,李京若回到K市舞蹈学院后,瞬时间成了校内的名人。之前只是人长得姿色出众,如今舞艺也得到了证明,身后追着的男生就更多了,女同学之间也羡慕恭维她,不再说她只是花瓶之类的。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次去首都之后心里有多难受,就像一个走偏了路的迷途旅者,终于得知自己选的路径有多离谱,却再没办法回到原点重新来过。她也无法挽回对他人的伤害,后悔害怕跟自责都一并涌上来。

        那一天,那些话被庄小挽用那么平静的语调说出来,烙在回忆的久远事情一下子击中内心,让她猛然发觉自己才是伤她最深的那个。

        从小到大都是庄小挽让着她、默默地呵护着她,久而久之,她就觉得理所当然,好像那些都是庄挽应该做的,却忽略了那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愿意对她好。而她隐秘的、不可触摸的伤痛,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关怀过。

        因自己一时私心和嫉妒而改了她的志愿,使得她大学四年的轨迹都被改写,梦想也没有实现,这对一个同样正值花季的女孩来说,是不是着实残酷,自己是不是可恶到极致?

        …………那时庄小挽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向她道歉、再也不能跟她像从前一样好了?

        李京若想着想着就愈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打电话给她道歉。

        彼时庄挽正在车上,跟简谦言一起去机场,看见来电显示时,侧头去瞧了瞧那人,才垂下眼眸接通了,也不先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庄挽?我……我是京若。”

        “嗯。”她也学着那人惯常的冷淡语气,双唇抿成一条线,在气场上压倒对方。

        简谦言看她一眼,心里觉得好笑,他身上那么多闪光之处不见得她学一学,这一点倒是学以致用……

        也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只见他的小孩微蹙了眉,最终回复平静,大约是心里取舍了一些东西。

        “京若,‘对不起’这种话,应该深埋在心里,说给别人听,是苍白;说给自己听,是矫情。”

        “…………我知道,但我可能做不到,就这样吧。”庄挽敛下眉目,听见她在那边低低抽泣的声音,想了想,补了一句‘抱歉’就挂了电话。然后深吸一口气转头去看简谦言,强颜欢笑。

        “小舅,我是不是挺不知好歹的?”

        “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要反复在心里质疑自己;一旦有所取舍,就不要回头去一再比较得失。”

        他冷凝的眉眼里,有些不知名的东西一闪而过,庄挽觉得小舅的内心,一定也是有许多这样的东西,弃之可惜,食之恶心。

        李京若听到她挂了电话之后,终于发觉自己做的事,对庄挽来说,根本不是说些道歉的话就可以抹平的。

        她们两个人,算是走到尽头了吗?掩面大哭……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她再也不能得到她的好了…………

        年少的荒唐,谁粗心大意一时糊涂,从此成了谁的过客,谁也不好说。

        岁余的洪流,也许多少能冲淡一些东西,但却是,无可否认的,谁都再也回不去了。

        飞机上,庄挽已经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了,眼皮在上下打架,直打呵欠。

        “先睡会儿,以后再看。”简谦言说着便拿开她举在面前的书,凤眸直直地看着她。

        庄挽伸手去夺,“让我再看会儿吧,正看到精彩之处呢!”

        见他不理,又抓着他手臂轻轻摇了摇,眨巴着眼,放软了声音:“小舅,让我再看看好不好?”

        简谦言勾唇,“撒娇对我没用,尤其是诚意不足的撒娇。”

        心灰意冷,放手,转变招数,笑逐颜开:“那小舅你也睡吧,你睡着了我就睡。”

        他本来就在闭目养神,把她的书收起来,便继续靠在座位上假寐。

        庄挽看着他睡去了,也轻轻靠着座位,把头偏向另外一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与时间里,闭着眼,儿时的回忆在心里倒转着,发黄的记忆卷轴,斑斑驳驳,让人轻蹙了眉。

        她小时候总是重复着这样一个梦:站在十字路口,顶着黑压压的天空,什么行李都没拿,孤孑一身沉默上路。

        童年里所有的慰藉,大概就是李京若的陪伴了。

        如今自己手刃了这样一段情感,提头来见自己久违的勇气。是可喜呢,还是该悲呢?

        好一会儿过去,长睫微动,凤眸睁开,简谦言看着她对着他的乌黑小脑袋,微不可听地轻叹一口气,倾身过去看她的正脸,虽然早已料到,但小人儿脸上汹涌直下的泪水,还是让他皱了眉。

        他的小孩儿啊,总是这么自以为无人察觉地坚强着,以为这样背转身去自个儿流泪心痛,就没人知道了吗?

        其实每个人成长的时候,都会选择放弃一些什么,同时也会坚持一些什么,难不难过,流不流泪,心不心酸,自悲自怜,只有自己知道,也只有自己能体会。

        但有他看着她,一切便都不会太糟。

        M市机场,还未走出大厅,简谦言的随身手机就不停地响着,庄挽见他淡定地拒听,想劝他接,最后看他干脆把手机关了机,就也没敢劝出口。

        然而事情还没完,几分钟不到,轮到庄挽的手机响起来了。

        “是方大哥,他要和小舅说。”庄挽仰脸看了看那人,把手机举到他的耳边。

        简谦言抬手覆上她抓着手机的小手,就着她的姿势讲电话;她拿不下来自己的手,红着脸任他握着,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他们这样子实在……吊诡又暧昧。

        末了挂了电话,简谦言让吴宇过来一趟。

        “等一下我回公司一趟,吴宇会送你回庄家。”方流在电话里都快喷火了,再不回去估计他会自焚。

        庄挽也猜到是他公司里有什么急事,乖巧地点了点头。

        简谦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她的手套,此时正是春节临近,M市下着雪,她畏寒的体质估计很容易感冒。

        抓着她的手给她戴上天蓝色的羊毛手套,冰凉的指尖触着她的肌肤,却让庄挽觉得出奇的暖。那人眉目淡然,想起什么,把自己玉颈上的卡其色围巾解下来,围在她的脖颈上。

        “小舅,我有戴着围巾呀。”庄挽伸手要扯下来,被他制住。

        “我当然知道你戴着,但我要你更暖一些。”

        他把她拉进怀里,用敞开的大衣裹着她,修长的指环着她的脑袋,“下午去接你,记住,不要太委屈自己。”

        庄挽有些鼻酸,说话便带了厚重的鼻音:“小舅,我不委屈的。”

        “在我这里别逞强别狡辩也别故作无所谓,不要把你的坚强给我看,我只负责看你的脆弱。”

        否则,你的脆弱谁来看?

        庄挽弯起唇角,“我习惯记着别人对我的好,但有时也对自己挺生气,因为那些对我不好的人,我也难以忘记的。”稍稍仰脸看着他,温温润润地笑开,“所以小舅,我才不是逞强,是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呢。”

        简谦言不说话,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如玉的长指缓缓揩着她瓷白的脸颊,胸腔里霎时间被填得满满的。

        庄任翎拉着行李站在不远处,摘下墨镜看着那男人和女孩,她刚从K市回来,从他们走出来开始就站在这里。

        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是那么的绝望。

        她庄任翎人生中的二十多年,从看见简谦言那一刻开始,就全都是以他为轴而转动着的。

        可眼前,从来都是冷傲冰绝的人,对着那女孩却有那般柔软温暖的侧颜、眉目里铺天盖地的宠溺,让旁人看得心惊艳羡。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跟她说————死心吧,该死心了。

        从头到尾,都是他与庄挽的情爱生根;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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