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们都是好孩子
老李作为艺体班班主任自往便有一大爱好——经常组织班上的学生聚餐。班里的班费花完了，也要自掏腰包将聚餐进行到底。
周五的晚自习是英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班上所有人都自觉到校门口集合钦点人数。老李跟保安大叔打个招呼就领着一群崽子们闹闹哄哄奔向饭店，引得一旁忙着去食堂争抢饭菜的其他班学生羡艳不已。
张逸然直觉老李是一深藏不露肥马轻裘的资深大户，“看看，我们老李走路的姿态都不一样，脚下生风啊。”
“那是他□□的边幅太大刮得。”郭以惟认真观察了两眼之后得出客观结论。
“不不不，不一样。”
“怎么着，那就是你三十年后渴望塑成的模本？”
张逸然抱着胸昂着头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开玩笑，哥这身高这长相，除非我逆生长长残了，否则绝无机会整成老李那样。”
“我是说，你想得美啊。我估计你三十年后的尊容还没老李长得有人性。”郭以惟嫌弃地对他摆手。
“我也这么觉得。”林一航在旁边点头帮腔。
“嘿不是，你俩眼睛都中风啦？来夏忆，你好好儿看看，咱说句实话净化下他们昏浊的审美观。”张逸然满心期待地望着脑袋看着左后方的人。
林夏忆歪头想了想，抬起手臂宽慰地搭在他的肩上，对着他眼神怜悯地摇摇头。
噗哈哈！旁边的两个人都捂着肚子笑开了花。
张逸然阴郁地瞪着林夏忆，一把拍掉她的手，“你也就是学习好了。唉！都不是正常人，不懂得欣赏小爷的美啊。”
出校门直走，路口左边有一家学校老师经常光顾的饭店，他们各自组桌落座点餐。有些吃得快的吃完就到附近逛逛超市买点东西去了，张逸然老早就没影了，郭以惟和林一航吃完饭也出去买零食了。
林夏忆懒得动弹，就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小口嘬着等他们。桌上只剩下三两个女生在边吃边闲聊，没一会儿在隔间吃饭的两个女生也走过来坐着聊天。
“我朋友都好羡慕我们可以这样自由地出来吃饭。”
“那你让她也转来艺体班嘛，记得是转到我们班。”
“我跟她说过，她说她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老李多好说话啊，哪像那些实验班的班主任，不苟言笑盛气凌人的，看到都瘆得慌。”
“就是就是。”两边的女生都满脸赞同。
“她不是说害怕班主任，她是说她有点虚我们班上的人。”
“我们班很和睦啊，都挺友善的，没看谁跩脾气撂脸色啊。”
“她说我们班，有那么几个过去很传说的人。”
“谁啊？”周围的人都兴致盎然摆着典型的八卦嘴脸。
说话的女生微微降低音量，煞有介事地朝左右忽闪瞳孔，“她跟我们班的郭以惟啊，初中时是一个班的，她说郭以惟以前的历史很黑暗的，做过危及别人性命的事，她们整个初中都知道。”
“不会吧，虽然她表面是有点霸气侧漏的那种感觉，平时看起来也不怎么好接近，但不至于吧。”
“谁知道？”女生乔模乔样地耸耸肩，转头看到斜对面的林夏忆就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腆着脸好奇的问，“学习委员你觉得呢？班上就你跟她走得近点，她跟你玩在一起时是怎么样的？”
林夏忆这才抬头看向一旁的人，这个女生，好像是学播音主持的，叫杜琪。她沉默的这片刻，杜琪拿起面前的茶杯笑着开玩笑说，“你有没有觉得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啊？”
林夏忆往□□身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微笑地看着她说，“跟她在一起我没那么觉着，不过跟你在一起，倒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她干脆移坐到另一个椅子上，背靠着椅背，看着杜琪目光渐渐冷下来，“把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消息当作饭后闲余的谈资，是人的生活本性，可以理解。我就是难以理解，你现在是凭什么在我面前这么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说我朋友的坏话。”
“我只是....”
“还有，请问我跟你，是可以共用一个茶杯的关系吗？以后从事传媒的，你这眼力见，也太缺乏了。”
“学习委员，我们只是开玩笑的，别较真儿啊。”旁边的女生闻到气氛不对笑着劝说。
被人这么生硬直接的讽嘲，杜琪一时觉得面上挂不住，涨红了脸站起来看着她，“我说什么了？我怎么说她坏话了，那都是事实。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那什么杜琪你不是说还有东西要买吗？那我们走吧，一会儿该进去了。”
几个女生拿起包就想拉着她走，担心对面的林夏忆也会恼羞成怒。学习委员虽然看起来也不大好接近，但每次考试都特大方借她们英语笔记，又是老李的得意心腹，她们并不想有所过节，没想到杜琪却纠着脸坐在椅子上愤愤然地不愿意走。
“夏忆，他们说东西太多叫我们去帮忙。”张逸然从隔壁房间走过来，拿着手机对她挥手。他和两个室友在里面比较昨晚熬夜奋战后的等级排名，刚刚的对话都全然入耳。
林夏忆点点头起身，张逸然跟在她后面走出去，到门口时他回头面无表情瞟了杜琪一眼。长得挺不错的女生，走近了却让人感觉不舒服。
“初三下学期....”
“你不用说，我没兴趣。”
张逸然话刚开头，就被截然打断。他拉住兀自往前走的林夏忆，“我知道。但我想说，你就陪我缅怀一下我潦草的过去呗。”
“我跟郭以惟是初中认识的，三年同桌。那会儿学校里的小女生流行什么认哥哥认妹妹的，低年级的跟高年级的套近乎凑热闹。郭以惟是认兄弟，她从来不属于小女生那行列。我们家境都算优渥，年轻气盛又少不更事，被恭维几句起哄几句，就什么都敢做。其实也没做什么，打过几次架，有两次惊动了警察而已，在学校也是混得风声水起。郭以惟一直跟那种装腔作势气焰嚣张的男生女生混在一起，开玩笑也变得不知分寸。”
“初三下学期学校组织初三年级校外郊游，吃过午饭我们站在湖边聊天，郭以惟把手里的零食口袋随手扔到湖面，班上的劳动委员看到就过来说了两句。郭以惟就说她这么爱干净那她下去捡起来啊，然后旁边的人就起哄拉着劳动委员笑闹。推搡的时候那个女生抓着郭以惟的手，郭以惟推开她，结果她踩滑掉到湖里去了。糟糕的是，那湖没有我们看到的浅，更糟的是，那女生不会游泳，于是她溺水了。然后事情当然闹大啦，学校追究问责，他们都说是郭以惟跟她发生了口角推了她。百口莫辩啊，她确实也推了一把。结果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我在办公室门外就看到她爸妈一脸失望透顶的表情了，实在太明显了。最后还是利用他们家的资金和人脉，私了了这件事。那个女生在水里被呛到了肺，在医院住院检查，郭以惟回家自习，风波就慢慢被平息了。”
“周末我给她打电话，她妈妈接到的说她去医院了。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她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说自话，‘推人落水这事儿你都干出来了，去道个歉有什么难的，错了就要认，郭以惟，你不是那么怂的人’，然后她用力点点头，就转身敲门进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不知道她挣扎努力了多久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的，我只看到她敲门时不安颤抖的手指，在看到那个女生落水后害怕得发白的嘴唇，站在窗边不敢直视爸妈的茫然无助又愧疚的眼神。中考前一个月她回到学校，安静地看书吃饭，谢绝所有虚情假意的关心问候，没再理任何人。当然，包括我。”
“我们和好之后我问她，小孩儿怎么突然彻悟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拥有比别人丰富很多的资源条件，应该好好利用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有价值的事，去有趣地生活。已经这么幸运还虚耗人生，也太不要脸了。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夕之间长大的，只要他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是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张逸然看着靠在墙边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的林夏忆哭笑不得。他在这里心潮澎湃感慨万端，她居然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犯困。
“不是陪你缅怀吗？我有什么好激动的。怎么不说了，你缅完了？”
张逸然顿时兴致索然没了“缅”的欲望，心里憋屈爆发使劲捏着她的脸一阵咆哮，“林夏忆，你怎么这么扫兴啊啊啊啊！”
“哎，疼疼疼疼！”
“哈哈哈哈哈……”张逸然忽然放开她大笑起来。
“你没事儿吧你？”林夏忆往后退了两步，万一他有癫狂咬人的倾向，她好跑。
张逸然笑着半蹲在地上，看着街道两旁“唰唰”亮起的一排路灯温吞地说，“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是啊，有什么好激动的，有什么好缅怀的。穿过昏暗的过去，才能走在洒满一地明亮的现在。
我们都是好孩子，只是犯了错，才知道，怎样做个好孩子。犯过错，才更懂得是非辨明。
过去风雨兼程，未来才好从容不迫。
就让成长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更早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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