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凭什么让我来两全
“一航，在那边。”林夏忆早上接到谢宁宁的电话，说上午的机票离开，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想她。她趴在枕头上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就挂断了，怔怔地睁开眼睛醒了醒神，才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话，慌忙从床上翻下来去找林一航。他们一路狂奔到机场，在候机室找到了靠在座椅旁的谢宁宁。
“你们怎么在这儿？”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去的谢宁宁看到迎面跑来的身影，一瞬间笑得无限明媚。
林夏忆气喘吁吁叉着腰，“你打电话不就是想让我们来吗？不过这打的费咱是不得报销一下啊，太他妈贵了。”
谢宁宁从包里拿出矿泉水递给他们，“这可赖不着我，谁让你家住得离机场那么远啊。”
“切，小气鬼。”林夏忆撇撇嘴，打开背包拿出一顶红色的尖尖毛线帽，“送你的，林夏忆同款。”
“谢谢。”谢宁宁把帽子戴在头上，一股暖流从心底漫溢全身，她对林夏忆偏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对中年男女，“那是我爸妈，我们看起来很完满幸福吧。事实上他们的日常就是吵架，先是为了工作，之后直接连带到生活中。他们对我最常说的一句话不是什么‘吃饭了吗’或是‘在学校过得好不好’，而是‘大人的事你不需要过问’。是啊，我本来也不想过问的，但是身边的流言闲语愈演愈烈。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很开心去没心没肺地笑闹，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假装自己很好。你就会以为，自己真的很好，真的很快乐。”
“不让我过问，那就别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啊，他们说的话通常都与实际行为得不到相符。我体谅，我忍耐，然而期待终于一点点被消耗殆尽。我对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但我清楚，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她选择转学到外公那里，跟那个虽然严苛顽固但始终心心挂念着她，疼爱她的老人一起生活，找回平凡日子里缺失已久的人情味儿。
“这世界上或许没有正确的选择，只是我们努力让自己的选择变得正确。加油。be.”林夏忆看着她，目光笃定。
谢宁宁伸手把帽子往下压压，笑容灿烂对着林夏忆用力地点头，然后转头看着一旁的林一航一脸坏笑，“大表哥，女人不能太惯着，你不要太放纵林夏忆了。”
林一航瞥了一眼摩拳擦掌的林夏忆后对她温和地笑，“好，我记住了。”
“好。那，再见。”
他们站在原地挥手告别，渐行渐远的小红帽高高耸立于人群中，就像女孩潇洒恣意的身姿，每一步踏出去都是满满的昂扬自信。
除夕那天林夏忆意外地没有赖床，吃完早饭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的手机铃声，拿起来看看来电显示。啊，这该死的准确预感！
“喂，叔叔。”
“起床了吗？”
“刚吃过饭。”
“这么早啊。哦我们前两天回来了这边老家，你今天过来一起吃个午饭吧。”
“我们今天要到伯父家去吃饭，他们顺便团年。”林夏忆坐在椅子上，抖了抖昨天大扫除清理出来的笔记本上的灰尘。
“那要不你下午过来吃晚饭吧，暑假之后你就没跟你妈见过面了，今天你妹妹她姨妈他们要来，我们这边爷爷奶奶都在，大家一起吃个饭。”
“来吃晚饭的话我回去就没车了，而且不知道下午是不是要上坟。你们吃吧，我应该去不了。”她握着手机眉头微蹙咬着下嘴皮，语气里是淡淡的不耐烦。
“哦这样啊，那好吧。那你明天没什么安排的话，就打电话给我，跟你妈妈一起去玩，反正她在家也是打麻将。”
“明天我跟朋友要一起玩的，就让她好好打牌吧，谢谢叔叔了，那就这样，”她咬着嘴迟疑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好，那你明天跟朋友好好玩，你也新年快乐。”
把手机一把扔到书桌上，林夏忆烦躁地挠挠头，又说谎了。没办法，她总不能直接说“我不想去”吧。
对。她在心里默默原谅了自己。
烦着烦着，她忽然想起一些事。那个家，她去过的，一次。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去了。害怕深入在了潜意识里，演变成本能的抗拒。
小学六年级？还是初中？总之是正年少无知的年纪，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早上，她到理发店把刚剪的波波头拉得直直的，心情好极了，坐上去跟妈妈见面的公交车。
然而下车她发现等在那里的不止妈妈一个人，还有那位叔叔和他女儿。她稀里糊涂就跟他们去了那位叔叔家里，吃过午饭后，就跟那位妹妹在家附近到处瞎跑瞎逛，玩的不亦乐乎。回家喝水的时候她看到已经三点过了，就要回家。妈妈让她在家住一晚明天再走，她不愿意。妈妈说晚上带她去逛夜市，到时候在旅馆住一晚，她也不愿意。
那个时候她知道，她能做到的程度到哪里。有一个时间底线，就是绝对不能过夜。因为她出来的时候，跟奶奶说的，并不是去见妈妈的话。
回家的路上，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刚进家门口，奶奶果然就很生气地问她是不是去见妈妈了。她不敢说谎，奶奶就开始骂骂咧咧，她抿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晚上爸爸回家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也背叛我了。”字语间是深深地无奈和叹息，心酸和悲痛。
你也背叛我了。
林夏忆永远记得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她永远记住了那一天。从那时候开始，她学会用说谎来避免碰撞，用逃避来遮掩现实，用假装来成全别人，用笑容来粉饰太平。
最终，心底的隐忍和不甘终于积攒成患，在某个夜晚决堤爆发，疯狂地无声嘶吼，“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让我来周全！凭什么要我委屈自己成全你们心安理得！凭什么要我吊在中间半死不活！凭什么！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我凭什么要看着眼色在夹缝里苟延残喘！够了，都滚吧！你们不放过我，我要放过我自己！”
卸下伪装后的林夏忆，不再无谓地笑，不再平易善近，不再聚拢于人群热潮，不再关心是非言论。她一点不羡慕旁人谈笑风生成群结伴，她一点不在乎背后冷嘲热讽小声议论。林夏忆没想到有一天“孤僻”这类词会贴成她的标签，但是感觉，并不糟。
她知道自己终于是心无旁骛的。不为了任何人，在感受着生活里的悲欢喜怒。那么清醒，那么真实。她不去讨好，不去附和，不去哗众取宠。直截了当，干净利落整理好周身关系。她发现那样孤陋寡闻不近人情的自己，真的很舒服。就算是说谎，她也清醒地看着自己。
就像刚刚，说谎的同时灵魂已经抽身到上空，检阅着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摊开放大情绪里的一丝波动起伏，让她得以清楚地审视自己。心里的阴暗和不堪都无以遁形，林夏忆却不觉得难以启齿无颜面对，因为那都是真实的。
只要是真实的，就是好的。
中午没有去大伯家吃饭，但下午确实是去上坟了。林夏忆跪在爷爷的坟前往火堆里扔了一叠叠千元大钞，一旁的大伯母嘴里小声念叨着“这些钱你用来在底下买房子买衣服买酒喝”，她低着头在心里暗自下决心要努力挣钱，给爷爷重新翻修一座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墓。
回到家里，林夏忆翻开桌上有点泛黄的笔记本，原来是以前的日记。抚平卷起的边角，她一篇篇地看过去，过往历历在目。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需要折页缅怀的篇章，她把笔记本平整放进小纸箱里，用胶带封好，跑跳着下楼到堆放杂物的房间，把纸箱扔进一堆破书旧报里后出来扯着嗓子大吼，“奶奶，不是让你把初中的书都卖了吗？怎么还堆在那里。”然后硬是拉着奶奶骑上三轮车到了收旧物的铺面里把旧书倒空卖完了。
林夏忆靠在三轮车的座椅上，晃着手里一张薄薄的50块人民币噘着嘴啧啧摇头。
吃过晚饭她跟奶奶坐着一起看春晚，手机收到不知名的群发的新年祝贺短信，她礼貌回复过去后，点进联系人，给谢宁宁发了“新年快乐”，想了想给苏晨兮也发送过去。然后点到林一航，按下通话键。
“夏忆，新年快乐。”听筒里传来好听的低沉声调。
“新年快乐，一航。”
“嗯。明天想做什么？”
“还是照旧吧。”林夏忆抱着蜷起的双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软软糯糯地说话。
大年初一她都是跟林一航一起过的。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去玩，过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太拥挤嘈杂受不了，就打道回府，结果在大中午的居然打不到一辆车，他们累得惨兮兮地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才回到家。那之后林夏忆就再也不愿趟春节出游这滩浑水了。
后来那天她就跟林一航买一大口袋的零食，待在房间里玩游戏，看电视，实在闲得慌就出去大马路上溜两圈。两个人就如日常般极其平凡懒散地耗完一天。
“好。我现在去洗澡，十二点给你打电话。”林一航挂断电话，正要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一旁的妈妈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十二点打？”
“夏忆害怕突然的响声，我给她打电话她会戴上耳机，说着说着她就会睡着了。”林一航说完就转身进房间里，没有注意到对面妈妈一脸温和笑意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夏忆点开苏晨兮的回信，跟她一样，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句末以句号结尾，如她成熟自若的行事表征。
林夏忆收起手机走到窗口，夜间吹来的风冰冰凉凉，她捂着耳朵看着空中绚丽绽开的礼花，对自己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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