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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开不起玩笑


林夏忆站在书桌前吹着湿漉漉的头发,拉开窗帘,发现外面起雾了,玻璃窗朦着一层水汽,有小水珠一滴一滴顺流落下。走到楼下,发间余留的一点温热被凉意彻底覆盖。室内与室外强烈的温度差让她感受到秋天是真的来临了。

        “就知道你不会拿外套。”林一航无奈的把手上挂着的牛仔外套递给她。

        林夏忆冲他笑笑,把书包拿给他穿上外套。

        她还以为林一航拿的她的牛仔外套呢。袖子长出一截倒没关系,但穿在身上空了一圈是透风的呀。她默默双手交叉抱紧双臂,她现在可没那个脸皮去得寸进尺。

        他们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皮外套,工作裤上粘着水泥的中年大叔在往里面张望,手里还提着一个铁饭盒。

        她跟林一航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开口帮那个顺手的忙。如果是多管闲事地触碰了别人的自尊心,大家都很尴尬。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女生走到门口对保安大叔说了几句就小跑出来,大叔笑着把饭盒递给她一面责怪她怎么穿着短袖就出来。

        林夏忆和林一航看到女孩儿进到校门走向教学楼,才慢慢提步朝前走去。

        这样的场景他们不是第一次看。但是到现在,林夏忆都想不起来那个女生的名字,或许她自己曾经说过。

        林夏忆没听到过有人叫她的名字,都是一串恶作剧的外号代称——饭盒妹,恐龙,凶霸…..她似乎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只有在课上讨论时,前桌的好学生才会转过头来热切关怀。

        有些男生从她的桌前走过都会对她打趣一番,“饭盒妹的午餐是什么呀,你不会一天三顿都吃馒头吧。”

        “你的校服几天没换啦?”

        她一概都置之不理低着头看书。偶尔有男同学直接坐在她的桌子上,跟邻桌的女生聊天。她去上完厕所进来看到就让他让开。

        “这是你家的桌子啊,写你名字了吗?”男生毫不在乎地瞥着她。

        “滚开!”

        “哟哟恐龙发威了,我惹不起。”说完就跳下她的桌子跟后面的男生闹着狂笑成一团。

        卓佳佳的同桌笑着说:“她到底有几个绰号啊。”

        谢宁宁面无表情瞟她一眼,“她以前也经常笑的。”

        是的。谢宁宁看到过很多次,她以前是经常笑着的,很温柔很友好。

        其实她以前对那些话是微笑着置之不理的。但是沉默渐渐消长了他人的顽劣,随意过分的话慢慢磨灭了她的笑容。她变得冰冷强硬,用坚硬的态度武装自己,保护自己。

        每次有这样的对峙和哄笑,班上的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跟着笑过。没有人会说一句话参与进去,她们都害怕,一旦示好,对方会贴上来,到时候,自己就会成为连带的笑话。

        也还有那种自带屏蔽毫不关心外界吵闹的人。比如一下课就飞行模式瘫倒在课桌的林夏忆,好像受她感染,那一桌前后的人都是一听到铃声就开始自动补觉,黑压压趴倒一片脑袋。

        刻意夸张的调侃,不过是在无趣又漫长的课程间里的一点放松的调料。一上课便转瞬消逝,没人会再去回味过问。

        他们觉得无所谓,也就觉得她也无所谓。于是更无所谓地开玩笑。

        林夏忆和林一航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一个男生说话,“哟饭盒妹,今天有点迟啊。”吃过早饭站在走廊的几个男同学站在一起拦下抱着饭盒的女生。

        她没说话调头走后门。

        说话的男生忽然抽过她手里的饭盒,“看看你今天的伙食是不是韭菜炒大葱啊?”

        林一航看不过去往前走去,林夏忆拉住他摇摇头,“这种事还是不要插手,而且有些现实,越早认清对她越好。”

        知道一些无能为力,受过一些屈辱,才会愈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才会更加奋力追求,只对自己有所期待。

        “你他妈有病啊!”女生愤怒地一把抢过饭盒,单薄的身躯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被吹过的冷风冻得在发抖。

        大概被瞪得吓了一跳,男生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拍拍他的肩讪笑着说“算了算了”。

        看到女生扭头走进后门后,他才一脸不屑无谓地说:“开不起玩笑啊。”

        林夏忆走到后门时停了一下,转身退到正在跟一旁的人说笑的男生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是农村奶奶带大的吧。”

        男生一脸莫名其妙。

        “知道吗?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哗众取宠。”林夏忆把手揣在外套包里,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有点无措的眼睛,“长得难看就算了,话就不要说得太难听了。你早上都不刷牙吗?”

        看到对方一脸笑意眼睛里却是十足地藐视和轻蔑,男生有点莫名窝火。

        “开不起玩笑啊。”林夏忆耸肩摊手。

        “你....”

        “是不是很生气,有点尴尬,有点憋屈又不好发作?她刚刚就是这种感受,怎么样,有意思吗?”林夏忆一点一点收起笑容,“不过说真的,女生真的很讨厌你这种倒胃口又没品的人。你以为她们在笑的时候,不是在笑你吗?”

        男生有点难堪地愣在原地。

        教室里的同学一两个朝外面看来,陆续上楼走过走廊的人在眼前晃过。他忽然觉得他们都嘴角噙笑在嘲笑他,用可怜的眼神瞥着他。

        “这下好了,他是把你记住了。以后小肚鸡肠给你使绊子怎么办?刚刚我去处理多好。”林一航在座位上把男生一连串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也难得右边的人一大早说了那么多话。

        “我是女生嘛,他能把我怎么样?要是你插手,他们会对你有看法,影响你在班上男生圈里的声名。”

        “我不在乎啊。”

        “乖。”林夏忆摸摸他的头,拿出英语课本杵着下巴默记中午要听写的单词。她不想说话。

        中午放学轮到他们这组打扫卫生,谢宁宁拿着扫把故意去招惹林夏忆,两个人抡起手干把刚扫好的纸屑弄得到处散开,一旁的人怨声载道。谢宁宁扫把头一转,旁边的人全都拿着手里的工具加入混战之中。

        余老师走进教室就被一股灰尘呛得捂住嘴,“嘿你们都不想回家了是吧。”

        一群人嘻笑着收手看着地面又是一片狼藉,一边抱怨一边重新清扫。最后收尾男生去倒垃圾,林夏忆跟谢宁宁告别后靠在走廊等林一航,听到走上楼梯的清脆高跟鞋声以为是老师。

        “夏忆。”

        她转头看到穿着小西装一身干练气质的女人在对她微笑,“小姨。”

        周楷把垃圾桶放在小隔间里出来,只看到林夏忆和跟他一起上来的林一航站在外面。林夏忆跟他招手说,“她先走了,一起下去吧。”他笑笑点头走过去。

        “想吃什么?”林一航低头问林夏忆,“你手里提的什么?”

        林夏忆抿嘴把手里提着的白色硬壳口袋伸给他,“我们回家吃吧。小姨刚刚来过。”

        林一航打开口袋,是两套秋季针织衫,男式和女式的,简单的黑白纯色。

        “小姨说公司那边有事就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凌晨到的家,下午要走。过来没看到你,就去机场了。她在家里做好了饭菜。”

        “嗯。那我们回家。”

        林一航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一般听到在外工作的爸妈回家都是很开心的吧,我却觉得有点紧张生疏。毕竟不是。”

        林夏忆抬头看着眼神沉敛昂扬端正的男生,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初中第一个冬季运动会,她在操场为班里800米跑的男生吼得声嘶力竭,回班里拿水杯接水喝。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生出现在班级门口对她说,“你爷爷死了。”语气轻描淡写,就像刚起床的人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随口说了句“今天吃什么”。

        下午爸爸来跟老师请假带她回家。或许因为还太小对死亡没有定义,她只是面无表情走到爷爷的棺木前,安静地看着他安详的面容,她想伸手去握爷爷的手时,奶奶把她带出去说小孩子不要在里面待太久。

        出去她牵着爸爸的手站在外面,就看到手臂上戴着黑纱在阴影处一脸云淡风轻的男孩儿。她问爸爸他是谁,爸爸领她走过去,点头示意男孩儿旁边的大人,“这是你小姨,你要叫他表哥。”

        林夏忆直视男孩儿,“你叫什么?我叫林夏忆。”

        “林一航。”

        之后他们再无交集。

        后来她看到他从隔壁班走出来,后来她从奶奶和伯母的闲言碎语中捕捉到一丝尴尬的语意,后来她在家人聚会的场合里总能听到类似的小声交谈。一些明明暗暗的语句大概连成篇幅,内容清晰,主题明了。

        即使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也能从各种渠道不经意的就知道了对方的过往曾经。

        我不认识你,但我听说过,关于你。

        亲戚群系是个可怕却无法避免的存在。林夏忆并不是在那个时候才认识到的,只是再一次加深了对那个群体的厌恶。

        初一下学期爸爸说在城区买房子,方便她上学。放学她守在校门口等到林一航问他,“你家在哪儿啊,今天我要去你家吃饭。”就跟着去了他家,详详细细地问清楚了第二次见面的小姨关于那里的街道名小区名,还有最重要的钱的问题。回家就把小本儿拍到爸爸面前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清明节后他们搬家到林一航对门,爸爸去外地工作,她每天在他家蹭饭。后来小姨工作升迁调到沿海,她跟林一航还有爷爷一起吃饭生活到现在。

        这个世界上没有“突然”一说,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被迫过早熟事的人。靠近到亲近,只是时间问题。她既然能知道林一航,林一航必定也能通过同样的通口了解到她的生活命题。拥有同样的不忍伤口,手里便有了同等的筹码,才敢相信对方不会反口。

        他们的信任一开始便是在这种相衡中产生。而他们日后的相互依靠,是在漫长岁月里,在一起成长里毫无保留的习惯间愈渐紧密深厚。

        踩在坚硬的柏油公路上,林夏忆偏过头认真地说,“人与人之间有一点疏离感或许会更懂得礼貌尊重,关系太亲密反而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为谁好,仗着血缘关系没完没了。”她忽然笑起来,仗义地拍拍胸脯,“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再碎也不会有我的碎,姐给你垫着呢。”

        用自嘲的方式来安慰他,还真是久违了。

        林一航转着明亮的眼睛挑挑眉,“我只是在想,你在我家又吃又喝的,现在连衣服钱都省了啊。”

        看着吹胡子瞪眼马上就要一脚向他踹来的某人,林一航拿出口袋里的白色针织毛衣,套进她小小的脑袋里,然后把另一件黑色毛衣套在自己身上。

        他伸手把女孩儿压在里面的头发理出来,脸上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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