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念念不忘,就别念了
林夏忆提着语文卷子，咬着笔盖在脑海里搜索词汇把刚刚浏览过的文言文翻译成白话，一边用力甩甩头来克制住疲惫困意。
早上8点钟爷爷就把她跟林一航敲起来，吃过早饭就被撵到图书馆去做作业。昨天她睡到10点半被饿醒，去对面林一航家里找吃的，两个人就炒了蛋炒饭热了前一天晚上剩的菜吃。然后就一直窝在沙发上玩神庙逃亡。
爷爷开门进来的时候，林一航正对她一通指手画脚，“笨啊，跳啊，穿隧道了这里要低头”，客厅桌上还摆着几个油滋滋的碗碟。给老爷子恼火得一人赏了他们一记爆栗。爷爷的规定是必须先把作业完成，就随便你睡到几点怎么玩。最见不惯他们先享受后赶忙的不良作风。
做到第三道大题诗词鉴赏的时候她把笔一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受不了啦！
“还有几张啊？”林一航揉揉额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10：10.昨天这会儿他们还没起床呢。
林夏忆翻了翻英语字典上散乱一堆的试卷，“还有地理和数学。”
他也猜到了。不擅长的科目她一定是留到最后写。
“那我们把现在的这张卷子做完就出去逛吧。”他在做英语卷子，不知道的题都履照民间流传的“三长一短就选短，三短一长就选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C无敌”的蒙题口诀。
林夏忆拍拍脸，转而又提笔投入李清照的词里深剖解析。尽最大努力去感同身受，用准确的字词描绘出其表达的凄冷意境。
谢宁宁往存款机里存入下个月的生活费后走出银行，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家动漫文具店前。
那是林夏忆第二次来市中心，她还不熟悉路段街道的名字，自己瞎逛，走累了找歇脚的地儿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家店。里面有各种日本动漫人物的海报和印着图像的杯子、钥匙链、钱包、明信片等一些周边物品。老板还出租的服装给一些热血的动漫迷们。
她曾经也是个狂热的动漫粉。记忆中看的第一部就是日本的动漫《魔法咪路咪路》，然后是《犬夜叉》、《结界师》、《水果篮子》、《百变小樱》、《全职猎人》，最后一部是风靡全球在网坛刮起旋风的《网球王子》。
那时如果有人附和着这么说“啊我知道我也看过那个动画片”，她会马上停下来，很生气地纠正对方，“那不是动画片，那是动漫。”
动画片和动漫是不一样的！她一直都很认真固执地告诉每个跟她聊天的人。
喜欢日本动漫，喜欢上了其中好听的原声歌曲，喜欢上了日语。放学回家守着电视，从片头曲到片尾曲，她就跟着小声学语。那个时候只是因为喜欢，所以热情饱满兴致盎然，还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民族爱国情结。
但有一点她始终很清醒——没有会魔法的少女，没有帮助你的精灵，没有穿越时空的枯井，没有长着尾巴的妖怪。
在正该做梦的年纪，她把现实和虚幻分得特别清楚。从来没有跟其他孩子一起披着床单手拿木头去挥舞着玩争王的游戏，也没有念念有词双手交叉忽然跳起来大喊一声“变成猪”。
她知道，都是假的。她只是喜欢看，该笑笑，该哭哭。没有憧憬，没有期待。
时光荏苒，岁月飞逝。到后来，她连单纯去喜欢的热情都没有了。密密麻麻的参考书，厚厚叠层的考卷，占据成长所有的闲余。生活的重心被迫转到学业，再不能只是玩乐。
若不是那次偶然，她都忘了，现在对周遭际遇已经麻木到浑然不觉的自己，还曾有过那么一段随性可爱固执奋然的美好时光。
那天回到家里，她翻箱倒柜，就找出了《网球王子》的整套碟片。包括动漫的剧场版，日本的真人版电影，还有中国翻拍的真人版电视剧，还有整个团队与大众的第一次见面会。她还记得当时越前龙马的配音演员说着剧中的台词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居然是个女生，于是跟电视里的观众一起尖叫了。
吃过晚饭，她把《网球王子》从头放来看。以前她喜欢越前龙马，那个眼神倔强坚韧勇敢的少年。那天开始，她喜欢不二周助，那个总是笑意温柔安然静好的男生。
她想，他应该是所有主角里最好绘画的，眼睛只要画一条弯的好看的弧度就已经形象鲜明了。
不二成为她最亲密信任的朋友，因为他，她好好保留了一丝难得的热情持续到现在。她把所有的不堪回首和阴郁独白都告诉他，然后在想到他眼角弧度时，心情就一点一点变暖，嘴角也不自觉弯的好看。
就像现在这样。
林一航看着刚刚还心情沉闷的某人，进来对着一堆明信片就笑意吟吟，“给你买这个？”
她摇头，“这些就是用来看的。都没有你买的抱枕实际，有那个就够了。”
去年寒假的时候，林一航在这里订做了一个印有不二头像的抱枕送给她。她惊恐了好一阵儿，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结果那兔崽子拖着她在废弃的篮球场里，朝锈迹斑斑的篮框扔了一个月的篮球。美其名曰“为了锻炼好身体，释放中考前压力嘛”，然后幽幽地瞟着她说，“不然你把枕头还我。”
我还你二大爷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林夏忆言传身教地完美解说了后半句。
谢宁宁蹑手蹑脚走到林夏忆身后，一手拍在她右肩同时“哇”一声。对方“啊”地抖了一下转过头来，受到惊吓而张开的嘴在看到她后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谢宁宁对她的反应非常满足，眼睛闪着顽皮笑意，“玩儿啊。”然后她对一旁的林一航招手，“嗨，林一航。”
林一航对她点点头，“嗨。”
“吃过饭了吗？”他们从店里走出来，林夏忆问她。
“还没有。”
“要不要一起？我们现在要去吃饭。”
谢宁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一航，又看了一眼询问她的林夏忆。
林一航看到她的小动作觉得好笑，“你看我们干嘛？”
“恩，我是在算我们三个人怎么AA。”其实她是觉得林一航在瞪着她，心虚的。
另外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转头又看了看她，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谢宁宁摸摸鼻尖，不自在地咂吧嘴。看到你们这画风，一不小心就给想岔了嘛。切！
下午林夏忆回乡下家里，奶奶坐在路边小商店门口，老远就把她认出来，起身站出来看她走过来。
“你奶奶多早就在这儿等你了，说这夏忆今天回来。”小商店里其他坐在一起闲聊的邻里邻居在一旁打趣，“你看你孙女多对，还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林夏忆礼貌浅笑，挽着奶奶的手腕往家里走去。
“吃饭了吗？这就回去给你热，我煎的鱼。”
她就知道开头是这句，每次她一回来奶奶都不分时间早晚地说这句。“我吃过午饭了，等一下晚点再弄晚饭。”
到家她就一屁股坐到放在外面的椅子上，把手里的月饼提给奶奶。“这什么？你又买这么多月饼回来，家里有。”
“那你就慢慢吃嘛。”她拿起背包往楼梯走去，“我上去打扫卫生。”
走上楼把书包扔到床上，然后把关紧的玻璃窗一一拉开。走进爸爸的房间把电源插头插上，电视打开换到湖南卫视，正在播往期的《快乐大本营》，谢娜爽朗的笑声传出来，房间里好像也一下热闹起来了。
把盆子放在盥洗台上接水，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一番勤劳后，林夏忆光脚踩着湿漉漉的地板走进房间，无力地躺在床上。电视里的嘉宾在做游戏时意外出丑逗得观众和主持人大笑。她在一片笑语喧哗声中累得睡着了。
林一航吃过晚饭，坐在小区的栏椅上给林夏忆打电话。她听到铃声一下睁开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没那么明亮，“嗯。”
“在睡觉？”林一航听到她的声音软绵绵的。
“喔，打扫完卫生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爬起来去把纱窗拉上。
“夏忆！”“哎。这就下来。”
奶奶在楼下大声叫她。
“奶奶叫你吃饭了。”
“是啊。你吃过了？”她夹着门口的拖鞋一蹦一跳地下楼。
“嗯。你先去吃饭吧。”
“知道了，晚上早点睡。”
“说你自己吧。”
“嘿嘿....”
爷爷散步一圈回来，看到林一航握着手机若有所思，“给夏忆打电话啦？”
他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嗯，在吃饭呢。”
“小航啊，如果你想去新环境，开始新生活，只要是对你好的，你觉得开心，不用顾虑爷爷的。”老人慈祥的看着他。
“爷爷那么硬朗，哪里有需要我顾虑的？”他双手在冰凉的手机壳上反复摩擦，“我是顾虑自己。”
“嘿，打篮球吗？”一个男孩儿跑到他面前邀请他去小区里的小球场，手里抱着个篮球。
“爷爷我去玩会儿。”
“去吧去吧。”
林一航拍着篮球跑向前去，球打在水泥地上发出“嘭嘭”的沉重响声，一下一下配合着心跳的节奏。
不是只有换到新环境，才能开始新生活。他的新生活，早就开篇了。
林夏忆到大厅里奶奶已经把菜都摆好了，她就到厨房里拿来碗筷添饭。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唠嗑。
一会儿奶奶问她，你爸爸给你打电话了吗？一会儿又问，学校老师同学怎么样，作业写完了吗？上课学习跟得上吗？然后她又问，你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她说没有。
“电话都不给你打一个，她还指着你养她呢。你要好好读书，你看我们现在的生活多好，要是你妈在家里，你老早就能过得更好了。”奶奶提起过去一脸的责怪。
林夏忆额头一疼，“跟你说了以前的事就别老说着，现实就是回不到过去她不会回来。”
“她跟你说的？她结婚了？跟那个男的？”
“我怎么知道啊，吃你的饭吧！这些事你都没必要操心。”她没控制住语气一横。
奶奶撇撇嘴，“我才懒得管呢，你去读书不在家我门一锁我就出去了。”
林夏忆放下筷子，“还有，你别跟外面那些人聊家里的事。你知道坏事是怎么传千里的吗？都是自家的人说出去的。你也别去聊大伯父家的事。”
奶奶翘起腿摇头，“我才不去说呢，他们家的事我才不说呢。人家问我我说不知道，他们那些事啊，还不是你大伯母自己跟人家摆的。”
“总之别人家的事你别去管也别去说，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人家的事。你就把你自己的生活过好，没事就跟那些老人去逛庙玩，没菜了就上街买肉回来炖，想吃什么吃什么。其他的，都不关你的事。”她把奶奶夹到碗里的鱼肉放到嘴里嚼，“还有一点，我说了多少次了，往事就不要再提，大家都已经在过各自的生活了，你老是扯过去那点事儿都没意义。你要知道，她回来我们再成为一家人那是不可能的！过去就是过去，我跟爸爸要过的是现在和未来。我们当然会过得更好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有什么他们还怪我呢，我费力不讨好，我就把我自己的吃喝管好。你多吃蔬菜，好上厕所。”
某个时刻起林夏忆发现奶奶经常用讨好的语气对她，她很不喜欢那样。她一岁岁长大，她就一年年老去。
以前她惹她生气了，奶奶会抓起稻把就朝她打去，现在碗都不会使唤她洗一下。以前她连五毛钱都不会给她，现在她每次上街都会买很多苹果放在家里给她屯着，她走的时候都提着一口袋。她搬到城区回这里的时间又少了，就说过一次她炒的土豆丝好吃，之后回来顿顿都有这道菜。
看着不停给她碗里夹青菜的奶奶，想到刚刚对她说话时加重的语气，她一阵心酸。但是奶奶啊，老是念叨，才会一直记着放不下。
念念不忘，就别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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