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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日子


贝嘉勒提到钟家人时一脸的鄙夷,“娘子不知,那一家子才在庄子住了多久?就把庄子糟蹋得不像样子,地不开荒,牛羊不肥,有本事的老把式们不愿理他,都且自过自活,反是些二流混子常跟凑上去,整天吆三喝四好不威风!还听说……”他瞄一眼萧织娘的脸色,有些犹豫道,“听说,那些个流子都称呼长柱是都尉府的舅爷……”

        萧织娘长眉一挑,忍不住鼻孔里哼了一声,哪来的舅爷?当真是有胆的奴才,遭打的命!还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指望着芸姨娘肚子里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也能让他抖起威风,胆敢盘算关戊江的家业了?

        萧织娘眼里有些冷,做奴才的,整天盯着主子的位置,这家人,留不得了。她原想着,给芸姨娘一个体面,待孩子生下来,给她一个体面,将她一家人都远远地养着也就是了。但现在,明显人家不满足了,跳窜着在她眼里扎钉子。她若是不把这根刺拔了,以后孩子即使抱过来也是养不熟的。

        萧织娘思腹一番,对贝嘉勒一番叮嘱,贝嘉勒连连点头,行礼去了。

        萧织娘后仰在椅上,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心里一片阴郁。她不想伤人性命,生活在塞北的人,生活最不太平,因此比谁都珍惜生命。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在灯下,粗糙的茧子记录着生活的印记。这双手上了结过不少性命,但那都是胡人的,她不想在太平年代还要再度粘上血。

        只要他们能看清命,听懂话。

        会吗?不晓得。萧织娘默默告诫自己,这是给他们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

        次日,芸姨娘得到了消息,她家哥哥的伤已治的好了六七成,萧织娘在城东盘下间店铺,经营些谷物买卖,店面货物都是现成的,等他伤好便去铺子里,直接就能做掌柜;庄子则换回原庄头打理,二丫家也不闹了,府里有个小厮与二丫是同村,早年都认识,不嫌弃二丫的事,上禀了管事,萧织娘赏了十两银子添妆,家里已欢欢喜喜的准备婚事了。

        消息是哥哥从小渠道递过来的,与府里各人的说辞也一致,再没可怀疑的。虽然便宜了那个烧饼丫头,白得了十两银子一段姻缘,不过哥哥的伤已快治愈,家里又从庄子回到了城里,也算因祸得福。芸姨娘终是舒了心,午食也多用了一碗粥,人前也有了笑模样。

        当夜,钟家人收拾行囊,趾高气扬的上了牛车,离了庄子。从此,庄上人再没听到这家人的消息。原庄头被贝嘉勒拉在屋里说了半宿的话,喝干的酒坛子倒了一地,没人知道竟说了啥,只是第二天庄头便早早领着村人开始劳务,老人家眼圈虽黑的厉害,精神头却是甚足,脸上的活力劲都要超了村里的小伙子。

        风声平息下来,萧织娘每日打理家务,做做活计,抽空看看芸姨娘的肚子,一切好似都不曾发生。芸姨娘经历了这事,着实老实了几天。肚子稳健的一天天变大,萧织娘偶尔也凑过去摸上一摸,只在这时眼里才多带了些笑意。

        芸姨娘猜度着她的脸色,试探性的说临产日近,想家人陪在身边。萧织娘抬眼盯着她不语,直把她盯得眼神发虚才硬硬的道,“姨娘若是如此想念,不如我把他一家老小全招回来,在府里当差日日伺候你可好?”吓得芸姨娘再也不敢提。能在外面当大掌柜的,哪个愿回来伺候人?

        春来日短,束束温暖阳光透过幔帐,影在萧织娘的脸上,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翻个身,看着床榻一侧空空的枕被,心里陡然一落。关戊江进京已是几个月了,只余余几封家书,近期的信犹是少了。也不知他是忙的还是忘了。

        心里叹息一声,萧织娘倦倦的坐起来,简单梳洗后,倚在窗上,怔怔的看着低云飞鸟,才发现,庭后的花圃已是一片新绿。不知不觉,夏日已近。

        用过饭,萧织娘拿出手上的一张张请柬有些犯难。这天气转好,女眷间各种茶话会也在增多了。闲暇时穿红戴绿招三五好友小聚闲谈也是不错,但这附庸风雅的吟诗会可着实让她无趣得很。小姑娘家多参加一些可以给自己打出才女的名声,可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官妇在那种场合就着实是个摆设了。县令夫人犹其热情,她家长女虚岁十二,多参加一些活动可以理解,但每每都大派管事亲自来送帖子,真是让人想拒绝都难,不拒绝却浑身难受。

        放下帖子,萧织娘暗叹一声,唤了桃子进来给自己梳妆。青丝缦绾盘成元宝发髻,稳重而大方,正中带上一枚银鎏金牡丹挑心,两鬓各插上两支珍珠檀木簪,左右照照,想了想,又勒上一条金线织锦抹额,见实打实一副官家太太的派头,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子那厢已挑出来三套衣裙给萧织娘挑选,萧织娘来回比划半晌,终是指定了那条宝蓝色繁花织锦的,果子不甘心的把另两套叠回去,一面嘴里还在嘟囔,“娘子也是,如今正是好日头,花呀朵呀的都开灿烂了,谁家娘子不是鲜艳明媚的,偏您要穿的老古板一般……”

        萧织娘瞥了她一眼,趁她不备伸出手在她粉嘟嘟的小撅嘴上轻轻拧了一下,看着那张小厚唇瓣呲牙咧开,萧织娘眉眼弯弯。旁边桃子也抿着唇笑道“偏你嘴利,该是讨打~娘子如今最要紧的是身份,跟那些个毛头丫头比嫩赛娇作甚再说,咱家娘子这般貌轻妍丽,不消得什么色彩都压服得住,衬起通身气派才是!”

        萧织娘笑的眉眼更弯,“你们俩呀,是不昨儿晚上偷了二两油吃,净天儿的油嘴滑舌!”这两个丫头,桃子沉稳,果子机灵,这长时间的相处下来,萧织娘是越来越贴心。

        换好衣服,萧织娘站在镜前,左看右看,最终,犹豫片刻还是打开床头箱,取出层层锦帕包裹着的玉配。玉质通透,温润映光,正面雕刻的神兽腾风乘云,萧织娘不知那是什么兽,却能看出那威风凛气直击心底,透着从军者坚毅勇猛之志,如此好质地的玉,只怕是全郡上下都难找出第二块。翻过背面,一个草书的“关”字凌刻其上,刀削般锋利。

        这是关家每个人出生就皆有的族标,也是戊江唯一得到的侯府少爷待遇。而这,是她从关戊江那得到的最重要的聘礼。

        萧织娘抚摸玉佩良久,终于将它佩戴在身上。旁边的桃子欲言又止,萧织娘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道:“好了,走吧。”

        城南有一片天然果林,果香时节,结的葡萄香瓜缀满枝间,县令偶然路过一眼相中,买下林地,建了这座小小别院,又挖了一圈池塘,移来一座假山几颗奇石,弄得颇为雅致。现在虽无瓜果,但花满枝头,却也是个悠闲去处。

        马车停在二门,萧织娘扶着果子的手下车,才要走就看见后面进门的马车,眯眼细看,正是右都尉家的。萧织娘索性笑盈盈的站定,等着江夫人下车。

        江夫人一掀帘子,不待小厮摆上车凳,便已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浑不在意的整整衣裙,笑着上前迎上萧织娘。

        萧织娘就喜欢她这副爽朗的性子,跟她说话,畅快明了,也不用拘泥与礼数,永远心里很是痛快,两人见面各自欢喜,携了手一同进了别院。

        一路上,江夫人显得兴致很高,对别院赞不绝口,直说将来也要买上一座留给子女。萧织娘听得笑眯眯。江夫人一直从别院的花墙说到四季水果,转而忽然想起什么,问萧织娘:“听说你在城东盘下了一间铺子?只经营谷物岂不单调?不如再加上些杂粮杂果,种类丰盛些才好。才听我娘家叔伯说,今年的栗壳结的顶好,饱满又香甜。回头你若是有意,我叫叔伯家子侄帮你去运就是!这东西在咱这儿还是稀罕的。”

        萧织娘笑道:“那敢情好,我先记下了,回头跟小弟说说,让他也去走一趟,多见些世面。说起来这铺子哪里是我开的,还是我那娘家小弟,在米面行做了些年,才积累多一点子经验,就大着胆子要试着开谷物杂铺。阿娘在家中是担心的不得了,又怕他年轻鲁莽,又不想阻了他少年的壮志,只是整日的愁苦。我这心里也是担忧,想他毕竟年幼,在场子上有些吃不开,常要贝嘉勒去照应些。”

        萧织娘眉目一转,见周围宾客渐多,状若无意继续道:“商行的老伙计们都识得贝嘉勒,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便叫有心人瞧见,还以为是我开的铺子。原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是不知哪里来的那些闲碎话头,却说成是我拿了郎君的银钱去贴补娘家,当真好笑~”

        江夫人稍一斜眼,便瞅到了不远处低低私语的几个妇人,心里知道她是故意说给人听的,也知她这几日的日子过得甚是不快,有心让她把恶气出透,便索性高声哈哈畅笑,附和道:“你又不是不知,有些人啊,‘宁说别家的鸡豚,不提自家的儿孙’,这眼睛啊不放在正经日子上,只盯着别人家的墙围,听是非闲磕牙,好似这般日子最快活也似。你又何必将些子留言放在心上,无根的东西过不得几日也就散了。只等来日娘家赚得银钱,郎君升得官职,有的是你扬眉吐气大笑之日。”

        萧织娘听得极是顺心,不禁又紧了紧相携的手,也笑道:“那就多谢姐姐的吉言了~还是姐姐想得开,会说话,我是佩服的。远的不说,看看江大人就能知道,外头多勇猛的老虎,到家后也甘愿做一只猫咪,无论何时提起家中娘子,江大人的眼神都是软和的。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本事!要么拴得住丈夫,要么掌得了家业,要么教的出子女,再不济,也要能打得跑胡贼,这四样,我萧织娘虽不济,也敢挺着胸膛说能做到其中一二,不至于把岁月荒诞,最后只落了一条嚼舌根!”

        江夫人爽朗大笑,二人全然无视那群人的眼神,径自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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