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春暖花开1
“二月里来呀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
农历二月里确实是农村最繁忙也最美丽的季节……
水里村的房屋顺着山势一排排而上，紧挨着村后的山坡上，是一片桃林，粉色的桃花在空中飞舞，随风而动，幽香之气不断飘入鼻中，令人陶醉。
整个水里村就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半岛，中间高，四边低，被水里水库三面环绕后又被四面的高山环抱着，显得十分静谧美丽。
桃林是半岛形的水里村地势最高之处，再往后或往东、往西就都是渐渐低下去的旱地、稻田和小树林了。
紧挨桃林后方的一块稻田里，莲花正和她的十几个学生正在支农呢。劳动是那个时代的中小学校的一项重要教育内容，“抓革命，促生产”，支农就是最好的劳动教育了。
现在他们中年龄大点的在弯腰插秧，年龄小点有的在抛秧，有的在抬秧苗，杜小溪的母亲二凤正在愉快地指导孩子们做事。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大都从小就能干些简单的农活或家务活，但他们毕竟是小孩子天性，不会跟大人一样扎扎实实地一干到底。孩子们才干了没多久，有些孩子就开始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了，结果一不小心，有的就发生了小冲突。这不，莲花现在就正站在田埂边给两个打了架的学生做思想工作呢。
“你们仔细看看，那个大叔和婶婶插秧从这头插到那头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莲花站在田埂上，指着旁边另外一块水田中正在插秧的一对农民夫妇问身边两个目光对峙、满脸不服气的男生，这两个都是三年级的学生，脸上都有些淤青的伤痕，身上还沾了不少的泥水，大概是两人玩耍时互相泼洒的结果。
“不是往前走也不是往后走，是退着走，退着插。”一个圆脸男生听了莲花的话，将正在对峙的目光好奇地转向那块水田，看了一会才回答。
“那他们为什么退着插啊？”莲花追问。
“退着走才方便插秧啊，不然插一把秧，被挡住了前进的脚步，又要绕过去才往前插，多碍事呀。”另一个高个子男生杜远行也收起了对峙的目光，十分不屑地说，这样的做法农村里的孩子司空见惯，还用得着问吗。
“对呀，他们退着插秧其实是为了更快地插到稻田的另一端。也就是退步实际上是在往目标之地向前进。”莲花说。
“嗯，对。”两个男生纷纷点头。
“插秧盲目地向前反而慢，而退步是为了更快地插向前。其实生活中很多事也是这样。就像你们两个，如果刚才你们有一个人愿意退一步，先道歉，就不会打得一个鼻青，一个脸肿，也不会弄得满身泥水了。如果你们现在都愿意退一步，放下怒火，原谅对方，以后说不定还是好朋友。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退一步海阔天空。”
两个男孩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有些认可莲花的话，但还是谁都没作声。
“手把青禾插稻田，抬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莲花突然吟起诗来，让两个男孩更是好奇地盯着她。
这首诗是莲花小时候跟阿妈到观音山那个小庙拜佛时，听庙里的那个老尼姑念过的，可惜前两年那个尼姑被红卫兵赶走了，庙里供奉着的一具坐化的尼姑肉身也被红卫兵们扔到庙前的那条河里了。那座以前在福满一带信徒众多，香火旺盛的小庙现在已经空空如也，破败荒凉得不成样子了。
莲花看着两个好奇地盯着她看的小男孩笑笑，继续说：“这首诗讲的就是为人处事的道理，不要总是跟别人争强赌胜，有时候退一步，让一让别人，可能让你的人生中拥有更多的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自己也开心。”
莲花说完，还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微笑，莲花的微笑很美，很动人，像潺潺的小溪，无声的劝说，化解着两个孩子心中的怒火。两个孩子觉得莲花老师念的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呀，他们细细地思量着。
莲花趁机又念了一遍，然后说：“跟朋友相处，有时候碰到一点点小小的摩擦，进一步敌对，只会增加敌人，增加怒火；而退一步原谅对方，则会增加朋友，增加快乐。你们好好想一想，是进一步恨他，再找机会打得鼻青脸肿呢，还是退一步握手言和，快快乐乐地一起读书玩耍呢？”
“退步原来是向前。”高个男孩杜远行喃喃地念了念诗句，慢慢地回味，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对莲花说，“老师，我错了，我愿意向他道歉。”
莲花赞许地向他点点头：“嗯，好样的。”
杜远行转身对圆脸男孩弯腰鞠躬说：“是我错了，我不该先动手打你。”
圆脸男孩其实被莲花一说，也早就气消了，只不过一时还放不下面子先承认错误而已。此时看到对方如此大度，反而不好意思了，他也是弯腰鞠躬说道：“其实我也不对，不该对你说话太冲，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你。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莲花欣慰地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是明事理的孩子。你们互相握握手就是好朋友了。”
两个男生握了握手，都开心地笑了。
杜远行对莲花说：“老师，刚才你念的那首诗真好，等下你一边带我们插秧，一边叫我们读吧。”
圆脸男生说：“对呀，一边插秧，一边读这首诗，更加容易明白里面的道理。”
莲花高兴地说：“好啊。”
于是田野里响起了孩子们边劳动边朗诵诗歌的声音，还时不时掺杂着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二凤和在附近稻田里耕种的大人们都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二凤感叹地说：“莲花啊，你真是个好老师啊。”
莲花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翩跹飞舞的燕子，远处层层叠叠的稻田和碧水、远山，倾听着孩子们和大人们的笑声，心情无比的舒畅，好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啊。
中午，莲花疲惫地回到杜家。吃中饭了，家里只有杜长庆夫妇和莲花三个人吃饭，杜源远到石塘中学上学去了，杜源飞到养路工班上班去了。
杜长庆黑着个脸，看也不看莲花，一声不吭地呼噜呼噜喝着稀饭，张秀英也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嚼着饭菜。莲花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得这个家爷没好脸色了，只好也默默地喝着稀粥。没办法，家里穷，天气即使还不热，也得喝稀粥，哪有那么多干饭给来吃，用菜坛子腌的辣萝卜条拌稀粥是福满公社一带最盛行的食物。
“吃里扒外的东西！”杜长庆喝完稀粥，重重地把碗往饭桌上一放，说：“不帮自己家里做事挣工分，却帮那个寡妇二凤做事，还帮她女儿交学费，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莲花这才知道家爷黑脸的原因。这个家爷也太自私了吧，难怪在村里没好名声，真不知他是怎样生出了三个懂事又聪明的儿子。
莲花忙说：“这是村支书安排的，何况学生支农也是为集体做事，又不会给她加工分。跟她家有什么关系。”
杜长庆哼了一声说：“她是另一个生产小组的。我早知道了，村支书本来是安排你帮我们这个组做事的。”
莲花说：“我已经帮了我们家这个组好几次了呀，也不能次次都帮自己家这个组呀。上次就有人在嚼舌根了。”
杜长庆说：“那些长舌妇，你怕什么，她们敢再说，我去把她们舌头割了，看她们还敢不敢乱咬人。还有，你帮她做事，她家的自留地就在旁边，你就可以顺便帮她家的自留地除除草，捉捉虫，浇浇肥什么的，这不是便宜她了么？”
莲花愕然，这个家爷还真够蛮不讲理啊。不过，我不能跟他一样自私。莲花说：“我已经帮咱家的自留地做了好几次事，浇了好几次肥了。还有，学校自留地种的菜我也全部拿回家来了呀。”
杜长庆说：“你还在家里吃呢，那点菜怎么够”
莲花冤屈地说：“天啊，我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吗？我的口粮也是粮站每个月供应买来的，家里每个月砍肉打牙祭也是我出的钱呀。”
杜长庆还是不满地说：“你有钱剩不多帮家里，却扔给别人打水漂，这不是明摆着吃里扒外吗？还有你下了课，干嘛总是去帮她家做事，带孩子呀，要多帮家里做些事才对。”
莲花想想说：“算了，以后每天放学了，我尽量多帮家里做事。但是学校里的支农劳动还是由村里安排，该帮谁就帮谁。我不能自私自利。”
杜长庆怒道：“那你是说我自私自利啰？”
莲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要大公无私。外面的墙壁上都写着这些标语呢。”
“你！”杜长庆气得直哆嗦，却无话可说，□□的话他可不敢乱顶啊。
一直沉默的张秀英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来，再喝一碗。”她给杜长庆递上刚装过来的稀饭。杜长庆把那稀饭当作敌人一般地吞了下去。
莲花却没了胃口，心想：跟他们在一起吃饭太没意思了，整天看他们的脸色，又没有什么好说的，最多就是算计这算计那，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真烦。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吃，最好是调到别的村子去教书，免得受他们的束缚。如果虚虚在家可能就好些吧。唉，如果他在家，就可以提出分家，两个人过小日子，多舒服啊。现在都没理由提分家，还好自己在学校有房子，不然时时刻刻面对这这两个老的，真会把人憋死。以前只想到找个在外工作的好，现在才发现爱人不在身边，自己的日子过得多空虚，多寂寞啊。
莲花又想杜若虚了，晚上，她提笔给杜若虚写了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
村前水库的春水上涨了，村后后山的桃花盛开了，天上的燕子飞来了，留在老家的我想你了，想你了，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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