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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一直在


方卿言在天牢里纵了一把火,几乎令自己陷入死地,除了日后能博取满朝文武的信任,更重要的是,能影响到整件事的两个最关键的人物,金戈云和方君与逃了出去。

        金戈云也没有想到,方君与会对整个天牢的防御部署如此熟悉。她想起金雁尘曾同她说过,方君与本该是个有作为的人,是她的一味回护令他的才能得不到施展。她当时很不以为然。现在看来,突然遭逢巨变,流离奔逃,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躲不过的刀枪剑戟,方君与注定还是要堕进这个污糟的凡尘。

        她想说君与,你勒得我太紧了,我的伤口疼;她还想说,如果他放开她,他们可能会逃得快些。可她什么都没说,直到身后的追兵被远远甩开,方君与终于停下来,一甩手,转身踹上身后一棵合抱粗的大树。

        七月,芙蓉花盛,洋洋红了大半个夜。金戈云默然站在树下,看着他飞起一脚,暴怒地踹在树干上,花瓣飘飘洒洒,像下了一场漫天的花雨。

        方君与转过身,冲着她咆哮:“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我要救容谦儿,你设计让我带她走;我救方之霖,你就抢在我前面一步。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特别能,能到要为我筹谋安排一切,你以为你是为我好?

        我告诉你不是!不是,金戈云。

        我他妈的不需要你这样的安排!”

        金戈云在他的狂怒声中愈发地安静,因为她发现她根本就无从辩驳,他说的字字句句属实。他的控诉,没有一句不是真的。而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他原来是讨厌的。

        她看到方君与的反应,才知道自己流眼泪了。方君与眼里的暴躁消失,转为深沉的苦痛与惘然,就这么看着她,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他走过来,伸手抱住她,却不敢抱太紧,就这样张开双臂,保持着一个半拥抱的姿势,脊背僵硬:“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丫头——丫头——”他这么压抑地唤着她:“我最希望看到平平安安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啊丫头。你要是真的想为我好,把你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好的安排。”

        金戈云心如刀绞,眼泪扑簌地落。方君与的声音至于哽咽,他终于松开她,默默地转过身去。斜月照人,将他原本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拉出无限寂寥。金戈云静默地跟在他身后,两厢无语。拨开重重藤蔓,背后是个极隐秘的山洞,简单置了些物品,一床棉被,一个水壶,还有几包干粮。

        金戈云可以想象得到,这几个月来,他一面躲避着官兵的追捕,一面设法营救方之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问道:“你一直都住这里吗?”

        方君与道:“来建康之后,就住这里。外面到处贴着我的画像,住店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金戈云近两年没见到他,他的样子变化不大,人却明显地消瘦了。穿着一身夜行衣,不如往日里白衣飘逸,总是笑着的脸上也显得沉郁。方君与将火把搁在墙上,取过被子铺到地上,拉她过去坐下了,又打了盆清水过来,从身上掏出伤药,递给她,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金戈云的后背上如火烧燎,好在都只是些皮肉外伤。右肩上被抓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后肩拇指着力的地方,凹下去一块,显然是骨碎了,扎到皮肉里,钻心地疼。怕是以后也不敢多用力了。

        她想到余铁庵,她那一掌下去,断了他的肋骨,他那一只手,日后便是废了。对习武之人,伤及肩骨是何等沉重的打击。常千佛虽不指望她日后打打杀杀的,知道了,肯定也是要发怒的吧。

        她一面想着,一面手脚麻利地上了药,抱膝坐了一会,眼泪慢慢地干了。方君与掀开藤蔓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问道:“疼吗?”

        金戈云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她受伤,他也总是这样声音温柔地问她:“疼吗?”,眉目紧攒,仿佛那伤都伤在他身上。偏她是个极能忍疼的人,对自己的身子也不大在意,总是笑答:“一点小伤,不碍事。”

        到今天她才知道,他一直讨厌她这个样子。

        伤了肉,伤了骨,哪有不疼的。

        方君与叹了口气,道:“你变了很多,你从前不会在我面前叫疼,也不会让我来保护你。”他沉默了一会,又道:“常千佛没有跟你一起来吗?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到天牢里去?”

        金戈云道:“我们欠了潘玉姬一个人情,他答应帮他去韶州救一个人。”

        又是一阵沉默,方君与道:“这个人情,是因为我欠下的吗?”不等金戈云回答,他苦笑了一下道:“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能娶你,让你不那么痛苦的活着,真的很好。”

        金戈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打在脸上,低声道:“君与,容谦儿的事情,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方君与道:“你做这些,也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没想过我到底想不想要。终归不爱,做什么都是伤人的。但是丫头,你要记着,不管你做了什么,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怨怪你半分。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是一直都在。”

        “不不”她慌乱地转过头:“我不需要你,任何时候都不需要。”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却不知该如何分辨,眼泪都掉下来:“不,君与,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方君与扳过她的肩,一点一点地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慢慢道:“我说这些话,不是想要令你难过。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丫头,将来不管到了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你都不会是一个人。不会像在穆家寿宴上那样,那么坚强的一个丫头,你竟然是无可留恋,是真的想要放弃了。”

        安顿好容谦儿之后,他慢慢地往回走,一半是同她怄气,一半是和自己较劲,等得到消息,已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他没有想到,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竟然真的想着去死了。

        早知道他同她置什么气!比起她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痛苦,一切都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他握着她的臂膀,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丫头,你要答应我,不管发什么,永远别再做这样的事情。”

        他那样飘飘如谪仙的一个人物,终究也变得凝重了,就像她二哥那样,每说一个字,都让你感觉,那痛苦在他心里不知道积淀了多久。

        金戈云眼泪纷落,只知道点头。

        方君与抬手,抹去她的泪,淡淡苦笑了下,缓慢转过头去,过了一会道:“我来建康以后,一直设法救他出去,后来想到了办法,有了把握之后,反而不想这么做了。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并不希望看到我去救他。全我一人之名,夺了他的志,毁掉方氏一门的苦心经营。”

        他淡淡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金戈云心中一惊,想到天牢里方之霖那个坚定而诡异的笑容,说你带不走我。原来方君与一直都比她看得明白!

        她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天牢的?”

        方君与道:“我虽然没有现身去救他,但是容翊的人查到我头上,我不能不防着他走这一步。我看到你跟方卿言去天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金戈云默然垂下头,道:“他受了重伤,不是我动的手。”

        方君与道:“我知道。他不愿意出来,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从前不能给他带来幸运,至少现在,不该剥夺了他的骄傲。”

        金戈云心中震动,默然许久才轻声道:“君与,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其实不是真的了解你,或许你就像你父亲那样,不愿意涉足是非,所以总想给别人看到不好的一面,但其实你们比谁都明白,都更懂得爱与慈悲。”

        她停了一会,又道:“君与,你父亲,他心里是真的爱你。”

        方君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道:“丫头,你是真的变了。”

        空气静默,安静得呼吸声可闻,金戈云道:“君与,我给你唱个歌吧。”

        方君静静望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仿佛回到多年前,他感怀身世,思念他的母亲,难过得无法安眠的时候,有个小姑娘,赤着脚跑出来,坐在他身边,用不太流利的回语,唱歌给他听。

        隔了这么多年,她的嗓音不再清脆,甚至今天还带了丝喑哑,与他记忆里快乐的画面再也重叠不到一块。

        那首歌的大意是这样的:“太阳落山了,照在山坡上,牧羊的姑娘,赶着羊群要回家。

        太阳落山了,姑娘赶着羊群回家,那山坡上,有等着她的年轻的小伙子。

        一天又一天,太阳落了又升了,那牧羊的姑娘哪里去了?

        咦,那长满了青草的山坡上,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那长满了青草的山坡上,有白云一样的羊群。”

        那个牧羊的姑娘,终究是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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