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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惊动方公子


一路不知怎么回了禅宫。

        金雁尘沉郁的脸上划过一丝亮色,很快淡定下来,掂着盒子道:“你说得没错,一个貌美而贪婪的女人,是这世上最可用的武器。钱万兴何其精明老辣,也百密一疏,让她算了去。你这步棋,走得实在是高明。”

        金戈云冷冷道:“刀子磨锋利了,可以伤人,也可以自伤。你以为今时今日的玉仙红,还是任由你我摆布的棋?一旦她觉得自己够硬朗了,能做出什么,谁都无法预知。”

        金雁尘道:“你还是想除掉她?你现在,不是还能控制她么?”

        金戈云道:“我没那么多功夫去提防一个内贼。”

        金雁尘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自然明白金戈云的心思。方君与初入禅宫,正当风华之年。翩翩公子,白衣临风,静坐抚弦。玉仙红会爱上他,一点都不奇怪。只没想到,如此凉情薄性的女子,真爱起来也会如斯疯狂,求而不得以致因爱生恨,一心要置方君与于死地。单凭这一点,金戈云绝不可能长久留着她。

        他回头一瞥之下,见她一张脸苍白如雪,不由得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道:“你怎么了?脸色难看成这样?”

        金戈云头颈一偏,躲开他的手,淡淡道:“没什么。”

        金雁尘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道:“那你早点休息。玉仙红的事,你先不要费心了。毕竟她如今身份不一样,就算真的要除她,也得从长计议。”

        金戈云一言不发,起身便往外面走。

        金雁尘问:“你去哪里?”

        金戈云不应,飞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她一向顾大局,是很少这样地耍性子。金雁尘面有疑色,站了一会,转身回屋坐下,从书桌暗层里取出钥匙。

        铁盒“喀”地一声弹开,金雁尘的手有些颤抖,一份暗黄色的绢帛,如重千斤,被他缓缓抓起来,在灯下一层层展开。

        当年的金家毕竟不是简单门户。虽然大树已倒,但暗地里残存了多少实力,有多少财富,恐怕没人真正知道。金震岳没有把他那位东床快婿看透,可到底把钱万兴看透了。他永远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穆沧平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出来的东西,十年来竟一直藏在他那里。只可惜自古英雄美人劫,终究还是物归原主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在灯下展开,字苍劲而奇异。他父亲临死紧紧攒着那把钥匙,就是为了留给他这份名单。那些奇异画符,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小四儿或许也能懂,可她毕竟是异姓,他是不会让她看见的。他想到小四儿,忽然觉得烦躁。他起身走出去,夜深沉,整个西苑连一丝人声都听不见。

        他隔着门叫昭晖。

        昭阳第一次进青楼。一进门一股笑浪迎面扑来。她自幼在禅宫生长,哪里见过这等香艳场面,登时耳根赤热。她想,方公子每日流连忘返的,就是这个地方吗?

        她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方君与,周围的人拿些个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刚才圣主说:“走了一个,又来一个,非闹得我这里鸡犬不宁。你去把方君与找回来,这事我管不了。”

        圣姑娘今天的确很奇怪。可是究竟什么事情,连圣主都管不了,非要去惊动方公子呢?

        她找得有些沮丧了,可是不敢走。站着静静地看。男男女女推杯换盏,极尽妍态,只有一个人不一样,他几乎不笑。昭晖见他并不高大,但有一股威严感,目光沉沉的,看不到底。她心想这个人一定不是艳客。那个人也在看她,她便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

        她说:“我找方君与。”

        男人看了她一眼,回头示意,便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了起来,道:“跟我来。”

        昭阳没想过这么容易,跟在她身后上楼。

        楼上有人弹琴,调子不疾不徐地响着。她没有见过草原,但感觉是这样的,天阔云远,风吹草低,意韵悠远而空旷,像把什么都看淡了。

        女人腰肢款摆,领她到一道门帘前,道:“方公子,有人找。”便转身走了。

        琴声戛然而止,方君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他斜卧在一张塌上,一条手臂懒懒地枕在脑后,淡月微晕,意态阑珊。昭阳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总觉得这个人更像个妖孽。

        正对门坐着一个女子,眼前摆放着一把古琴。昭阳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女子神情淡淡的,见昭阳看她,便冲她点了点头,施施然起身。一身淡烟罗裙摆开来,当真是摇曳多姿。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他吧?

        昭阳兀自出神,方君与已坐起来,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道:“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交代过了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昭阳道:“圣主让我来找您。”

        方君与漫不经心地伸展着胳膊,闻言身体不由僵了僵,问:“他找我什么事?”

        昭阳道:“姑娘不见了,圣主说他管不了,让我来找方公子。”

        方君与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道:“边走边说吧。”说着站起身来,容谦儿拿了件外衣走过来,方君与披在身上便下了楼。昭阳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临去看那美貌女子一眼,觉得甚是怪异。出门很久才想起,从她进去一直到离开,她竟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昭阳道:“方公子,您慢些走。”

        方君与依旧步履如飞,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昭阳便不敢开口了。他一向待人温和,但不见得没有脾气。有一次他当着金戈云的面,将一屋子瓷器摔得粉碎,怒气爆发,如同狂风暴雨。她不知道,他那么斯文的一个人,发起脾气来,竟然这么可怕。

        他沉默了一阵,问:“姑娘今天除了见玉仙红,还见过什么人?”

        昭阳道:“听昭晖说,见玉仙红的时候出现一个刺客,不过让他给逃了。”

        方君与诧道:“逃走了?”

        昭阳道:“是。听说那人受了伤,昭晖跟姐妹们本来要去追的,可姑娘不让,圣主很生气。”

        方君与终于停下脚步来:“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他要找的那个人,是紫燕飞常千佛。

        方君与站在空旷的大街上,看着楼上一点微光,心情异样沉重。常千佛,你到底还是来了吗?夜风吹得凉凉的,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向客栈走去。走到楼梯口,他便停了下来。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女人一身大红衣裳,美得近乎妖冶,他认识这个人。

        玉仙红见了他一怔,很快露出柔媚的笑容,道:“来得可真快,怎么金戈云自己没来吗?”

        方君与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了。一笑置之,道:“夜访美人,当然得我来了。她来做什么?”他似乎生来就有这种魔力,一笑之下温柔缱绻,你便知道他满嘴胡言,也由不得你不信。

        玉仙红脸色变了变,道:“怕是不敢来吧?”

        很快又得意地笑了,原地举步轻摇着,环佩玎珰:“她不来,你来也是一样的。嗳,只是难为情了。好歹相交一场,这样撞上,多让人尴尬。对了,楼上那位你认识吗?要是不认识,可以回去问问你们家姑娘,她或许知道呢。”

        她边说边斜睇着方君与。他也当真忍得,一直噙着笑。他的眼睛一直在看哪里,哪里呢?玉仙红大叫一声,伸手捂住脖颈,但方君与已经看见了,她雪白的颈子上划了长长一道剑痕,正密密地向外渗着血珠。

        玉仙红伸手一捂,很快地又放下来,仰着脖子给他看,像把最不堪的东西□□裸地呈于人前,悲壮而屈辱。

        方君与道:“你这又是何苦?”

        玉仙红道:“怎么你心疼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想怎么样都行。方公子你万花丛中过,没想过自己也只是个过客吗?”

        方君与笑道:“过客只是想提醒一句,有些人是不解温柔的。夫人貌美如花,裙下之臣何止千万,何苦要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人?”

        玉仙红道:“我高兴!你自问又比我好多少?你这么往死里瞒,你就不痛苦吗?你是变态的吗,方君与?我还真是佩服你方君与,你说你现在站在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方君与依然一笑:“想不到夫人窥人心思,也是一等一的高明。只是人心各不同,他人看笑场,方某倒是乐在其中。”

        玉仙红终于把持不住,尖声道:“方君与,你不是人!”抬手便向他挥来,声音异常地凄惨。方君与见她这模样,心中忽生不忍,由她一耳光打下,道:“这样你好过一些了吗?”声音竟然温柔。

        玉仙红没料到他竟然不躲,一张俊美的脸上很快浮起五指手印来。他虽挨了她一记耳光,神色倒也淡然,淡淡道:“这样你好过一些了吗?”

        玉仙红瞬间抓狂,这个男人是个魔鬼!他不是人!方君与你问我好过一些没?我能好过吗?我不好过!她心里爱恨升腾着,直近崩溃边缘,颤着一只手,放在眼前来来回回地看,终于狂奔而出。远远地听见她骂:“方君与,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方君与,我恨你,我恨你,方君与。”

        门是开着的,常千佛坐在桌边擦一把剑,他拿一方雪白的帕子来来回回地拭着,像在等什么人。

        他在等他。

        方君与缓步走进去,常千佛听见脚步抬起头来,神色略有些憔悴。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映着他疲惫的脸,不知怎么显得残忍。

        但他坐在那里,周身有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方君与见过他一次,绿水湖上荡轻舟,男子眉目朗朗,一开口,金戈云的脸上便浮起水一样的温柔。那一眼至今难忘。只是没想到,再见之时,原先的两个人,都已经憔悴了。

        桌上银针一列摆开,他走过去,伸手捻起一根来,对着上面暗红的血泽喟然一叹:“都说医难自医,常公子果然了得。只是针如果扎在心上,能取得出来吗?”

        常千佛道:“我是没有那个本事的。对别人,对自己,我自问都做不到.方公子,你希望我做到吗?我自己何尝不希望。可是如你所说,医难自医,我偏偏是那个下针的人。”

        方君容色如玉,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眸光陡然一暗,沉了下去。那一年他站在门外,屋里面传来金戈云惨绝的叫声。她躺在他怀里,虚弱地微笑,她说:“多好啊君与,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他的眸色如霜寒,骤然出手,一拳重重砸在常千佛的面门上。疾步向前,紧跟上又是一拳。

        常千佛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一股强劲的力道甩了出去。血水模糊了视线,隔着一片模糊的血红,他能看见方君与眼里的火焰,他的悲愤乃至绝望。他甚至忘了还手。只能感觉拳脚如雨点般在他身上落下,与身上的伤口一道,形成剧烈的撕裂感。

        方君与隽逸的面庞一片阴沉,甩袖弹开去,怒声喝道:“不肯还手吗?究竟什么样的理由,让你觉得自己还可以到这里来?你居然还敢来——常千佛,你真是该死!”

        常千佛口鼻里鲜血奔涌,扶墙缓缓地站了起来。银色的袍子上染着大团的血色,看起来分外地狼狈。

        方君与咄咄逼进:“无话可说了吗?我们活佛慈悲的常公子,你一定是感到失望了。你差一点就娶进家门的,不是什么江南闺秀,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你该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常千佛拄着墙,声音嘶哑而无力:“你说得对,我是该死。你能这么对她,我就算没那个资格,也在心里说一声安慰。你有多少怒气,想怎么对我,那都是应该的,我应得应受的。常千佛无话可说。”

        方君与冷笑道:“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看来这一仗还真输得干净。你固然是应得,可是有用吗?被你连带着痛苦的人,她又能好过多少?常千佛,你一点都不关心吗?我来了这么久,你连假意的问候都没有一句吗?”

        他一经牵发,顿时语气咄咄,再没有一点温润之气。愤怒排山倒海地打出去,像被吸进一个无底的黑洞,很快归于沉寂。

        常千佛静静地站着,但神情完全变了。像一只薄脆瓷胎,一点点裂出纹痕,最后一瞬间碎裂开来。

        “我想,可是不敢。方公子,我是个怯懦的人。我心里纵然有多少疑惑,有多少想问的话,我也开不了口。我不敢开那个口。你来了,她一定不好。我怎么还敢觍颜问你,问一句她好是不好?”

        怆然泪下。

        方君与静静看着他,眼前这个落泪的男人是紫燕飞,两军阵中面不改色的紫燕飞,此刻却对着一盏烛火,潸然成泣。他沉默良久终于长长一叹:“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到长安来?你有你的无奈,你的苦衷,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既然做了选择,就该远离她。为什么还要来?还要来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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