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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活困顿弃女儿


侯四站了起来:“难倒你们没有苦?没有仇?不恨万恶的旧社会?”

        “谁说没有?我们的仇比天高,比海深。”台下一妇女站了起来。大伙定眼一瞅,是路喜鹊。

        侯四面露喜色:“好,好,好,有了就上来诉。”

        “上就上,你请的我。”路喜鹊不慌不忙地上了主席台,像给学生上课一样,用普通话诉了起来:“阳光灿烂,春光明媚,生产队召开诉苦大会,谁说我们妇女没有地位,啊——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路喜鹊字正腔圆诗一般的语言,加上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惹得台下一阵哄堂大笑。

        侯四强忍住笑,挥着手赶路喜鹊下台:“我说场上的麦草,你说你家的驴槽,去去去,别骚毛。”又转头问台上的生产队干部:“你们不想说点甚?”几个生产队干部你推我,我推你,还是没人站起来。

        冷场了一会儿,侯四尴尬地说:“这样吧,你们选两个人,写个稿子,后天公社开‘社教、四清’动员会,你们念。生产队还要扣掉高家今年的一百个工分。今天的会就到这,把地主分子高满仓先派人在大队部看管起来。”

        郝翠翠哭喊着,和高有信试图阻拦,但“高二赖子”和两个持枪民兵将高满仓连拖带拉地扭到了西厢房的库房里,锁了起来。杨福和路喜鹊心情沉重地看着,却无力帮他们一把。

        天上火热的光焰,没有丝毫收敛,还到处在发挥着它的威力。许多狗热得都吐出舌头来,连树上的老乌鸦也张着嘴喘气。

        批斗会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了,人们昏头胀脑地走出了那个闷热,几乎能让人窒息的院子。头顶的大槐树上,蝉声如麻,吵叫得让人更加心烦。

        路喜鹊回到家,忙碌了一阵家务后,抱着儿子喂奶,走向隔壁高家,想去安慰一下高有信俩口子,顺便给改改喂些奶。

        高家大人都不在,只有高有信的三个儿子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喜鹊拉过老大爱国问:“改改和你爹你娘呢?”

        爱国哭唧唧地:“我爹开完会就没回来,我娘掖上拨锒鼓,抱着改改走了。”

        喜鹊着急地问:“上哪儿去了?”

        爱国哽咽着:“娘,娘说妹妹奍不活了,干脆到,到县城送人算了。”

        “走了多长时间了?”

        “从队里开完会回来,娘哭了一阵子,就抱着妹妹出门了。”

        “来,我家铁蛋你们看着,我到县城,去把你妹妹追回来。”喜鹊把儿子交给立马欢笑雀跃的爱国哥仨,急速向县城追去。

        远远的塞北刮来一阵风,山上、塆里、沟里、川里,冒起一股股的烟柱,片刻,这些烟柱立刻又你卷着我,我卷着你变成了黄色的尘土,像雾似地,弥漫了天空,弥漫了山谷,包围了一座连接一座,一座高过一座的群山,包围了山坡上的羊群和牛群,包围了山脚下纵横交错的河沟,包围了疏疏落落的,位于半山腰上或者河畔、沟汊上的村庄,最后,还包围了天空中那光辉灿烂的太阳。渐渐,地面上什么都模糊不清了,太阳像一个大血盆似地,黯淡无光,好像整个地球都变了颜色,变得十分灰哑,十分愁闷。

        路喜鹊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心急如焚地地朝前追赶着郝翠翠。她走一阵,跑一阵,刚拐弯爬上一座小山包,路没看清,脚下一滑,“骨碌碌”从小山包上滚了下来。她来不及多想,忍着疼爬起来就要赶路,却分明听见脚下沟渠边一个女人在哭泣。她在昏暗的天色中,放开胆子朝哭声方向走了两步,问:“翠翠嫂子,是你吗?”

        哭声停了,女人回答:“是我,你是,是喜鹊。”

        郝翠翠衣着褴褛,蜷缩在一渠汊边,灰头土脸,只有两边脸腮上的黄土被泪水冲刷,露着几道脸的本来面色。喜鹊紧走两步,一把拽起她:“孩子呢?”

        郝翠翠只是哭,不回答。喜鹊急了,双手摇着她的肩膀:“我问你,改改呢?”

        郝翠翠呜咽着:“我,我实在奍不了了,把她放,放在县城汽车站了。”

        喜鹊猛摇她的双肩:“你和你公公、男人商量没?”

        “咋商量?他们一个被关,一个在那儿陪着,我找谁商量去?商量了就不挨批斗了?商量了就有饭吃了?商量了就有好的成份了?”郝翠翠声嘶力竭,精神几近崩溃了。

        喜鹊放缓了情绪,劝道:“你糊涂呀,现在挨整的不光是你们一家人,前几年,从省上、县上下放来的‘右派’,不一直在村子里挨整吗?高大爹比他们强多了,虽然还在挨整,但会上你也看到了,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大伙心里都亮着呢,还是护着他的。有人要把事硬往绝里做,那只是个把人。至于过日子,大伙现在不都很困难吗?咱们农民,哪一家不是大块大块地耕种,一粒粮食一粒粮食地算计着过日子?揭不开锅的又不只是你一家,大伙互相帮一帮,就渡过去了。我这早上还说有五十块钱给你呢,开会也给耽搁了。”

        郝翠翠听着,情绪也慢慢地缓了下来:“你家吃饭也在舔碗,日子也恓惶。为了分一半奶给改改,你家铁蛋又瘦又小,我不能再亏了你家铁蛋了。再说,一个成份,压得我们腰直不了,头抬不起,改改长大了,还得跟我们受这份罪。吃得差一点,穿得破一点没甚,最叫人心里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出身呀。老天爷呀,四五年我嫁给他们高家那会,咋不论成份呢?咋没想到这成份咋这害人呢?”

        喜鹊拉起郝翠翠的手,又劝道:“别说这些了,我听过去你和高二哥还有一段相好的动人故事,我看你们挺恩爱的。有权有势的,也不一定开心,像侯四家,老婆老被他打的要跳河,有啥幸福。至于娃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货郞满山跑,将来姑娘出嫁了,就随了男人的出身了,不打紧的。我说过,咱这两娃同年同月同日生,为生这两娃,咱俩都遭过罪,互相帮衬着才过了难,这俩娃有缘分,我跟他爷他爹都说了,长大娶她当我家媳妇,你却把她撇了。”说到这,喜鹊生气地重重甩开郝翠翠的手:“那,那是你的心头肉啊,你,你心咋这么狠,天底下那有你这么当娘的?”

        郝翠翠大哭:“开完批斗会,我想不通,起个名字都能找事。如果出身好,也没人会找碴。娃娃哭得也心烦,就想把她送了,说不定,碰上个好人家,这辈子比窝在这山沟里,长在这地主家强。照你这么一说,我,我不是人了,咱们赶快回去找,兴许还在。”

        郝翠翠拉起喜鹊,朝原路就往县城跑。

        风更大了,它还从北面带来一片乌云,忧郁的、暗灰色的云和黄色的尘土缠在一起,搅得周天昏暗。云越积越厚,“哗”一道闪电,不远处县城的楼房,鲜明地显了出来,又立即沉没在昏暗中,跟着一声炸雷,把山都震得发抖。这个夏天最大的一场雨,“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会儿,雨隔住了风,压住了土,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大雨点砸在黄土上,坑坑洼洼,一个个水洼不断地连接、扩大,终于,冲破了沟沟坎坎的束缚,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水流,向黄河奔腾而去。

        喜鹊、郝翠翠在大雨里互相搀扶着,过了一道川,爬上一道坡,登上一座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县城赶,也不知摔了多少跤,从山坡上滚下来多少次,到了县城汽车站,俩人就像从黄泥中捞出来一样,分不清那是雨水,那是泥土。

        郝翠翠带着喜鹊赶到一排瓦房里的候车室,先前放了孩子的椅子上,已空空如也。候车室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乘客在等车、躲雨。她俩急忙问乘客,有无发现一个裹绑着碎花被的婴儿,乘客们都像看外星人似地好奇地看着她俩,摇摇头。问到售票窗口,售票员也是一脸的茫然。俩人急了,冲出候车室,冒着瓢泼大雨,在汽车站和县城的街道上疯跑,“改改,改改。”俩人凄厉的哭喊声被一阵更猛烈的暴雨声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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