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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危难之中结情谊


1963年元月的一天,大气层中的一股冷高压槽,从西伯利亚飞速南移,前锋过后,我国陕北高原顷刻间处于一年中最寒冷的“三九”天,贫瘠的高原上,西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在山峰和沟谷间尖利地呼啸着,让荒年的大地更显得萧瑟。

        这陕北,本也是历史久远,物产自足的地儿。这里民风淳厚,百姓憨实,更因在近代史上对中国革命的特殊贡献,使这片沟壑纵横、山川苍黄、景色雄浑的土地,一时在中外声名鹊起。然而,墙里枯树墙外花,因上层政策的失误,加之连年自然灾害,这几年,庄稼欠收,供应紧张,以致百姓食不果腹,生活困顿。

        在这样的年景和天气里,也许只有摊上喜事的人家才暂时忘了忧愁。这不,黄河畔高家湾村东头相邻的两家院子里,气氛就显得不同以往。最南边小院一孔外窑里,烟雾弥漫,热气腾腾。通向里窑的孔洞上挂着一块各种布料拼成的花门帘,洞眉上吊一巴掌大的红布。窑里一位二十出头,留齐耳短发,面相端庄的孕妇身盖一床绿色的军被,躺卧在炕上,面露希冀又显憔悴。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叫声,从隔壁院里的窑里传出。炕上的孕妇一阵战颤,气软无力地叫道:“舅妈,你去隔壁高家,看看高有信的婆姨生了没有?是男娃还是女娃?看看还需要甚?”

        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婆掀开门帘进来:“喜鹊呀,这个时候,你还想别人做甚?舅妈虽是外村人,也知道那高家成份高。甭管他,你安心躺着,卯足了劲,等到了你,宫好开。”

        那个叫喜鹊的孕妇叹了口气:“唉,舅妈,今早我还看见高家二嫂郝翠翠挺着大肚子喂猪,就怕她来得快,没准备,听那喊叫声,让人瘆得慌,二婶还是过去看看吧。”

        舅妈答应着走了。窑里又传来隔壁高家媳妇郝翠翠一阵紧似一阵凄楚的叫喊声。隔了一会儿,舅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喜鹊,还真让你给说对了,那家媳妇来得麻流,宫开了,没人接生。这地主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打事的男人到外村去找亲戚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咋弄?挨刀的,这村里不有的是女人吗?”喜鹊着急地说:“那还等啥?村里别的女人也不敢上她家去哇。舅妈,你和二婶赶紧到高家去接生,晚了,就麻缠了。”

        在外窑烧水的二婶听见忙进来:“不行,你也快生了,我们走了,你咋办?”

        喜鹊道:“我这会肚子只是有点胀,我估摸还得一会儿,你们快提上热水,拿上家什到高家去。”

        二婶仍犹豫不决:“那家成份不好,村里其他人都怕惹事,不愿去,我们就敢去?这阵子,喇叭上天天喊阶级斗争,咱这儿是红色地儿,尚武又在部队,是军官。你忘了,尚武提干时,部队来人外调,还为这阶级关系不清惹了麻缠。现正赶在风口上,别给公社和大队那帮找事的人留下话把。”

        喜鹊硬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舅妈,二婶,这高家人挺善的。听我爹说,老俩口过去接济过好多穷人呢,不信,我爹饮牲口回来你们问他。我求你们了,快去吧,晚了,要出人命的。”

        二婶忙按住了挣扎着要起来的喜鹊,对喜鹊舅妈说:“侄媳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到高家帮衬一把吧。嗳,咱这老杨家媳妇一个个都心善,生个娃娃,将来遇到麻缠,菩萨也会保佑的。”又回头对喜鹊说:“我们走了,有事就喊。”说完,俩人提着水桶,出了门。

        俩人到了隔壁高家门口,碰到了心急如焚地向外张望着的郝翠翠的公公高满仓。高满仓见俩人带的家什,明白是来接生的,连咳带喘地问:“他二婶,你们来了,你家媳妇路喜鹊咋办?她不也在生娃吗?”

        二婶急燎燎地往窑里走:“就是喜鹊让我们先来救急的。嗨,你老公公不害臊,急着进来做甚?出去,出去,起火烧水。”

        高满仓忙后退了几步,拉着孙子,嗓子哽咽着:“救命之恩那,救命之恩,爱国、爱民、爱党,快给你杨家奶奶跪下,记住,吃人一口,报人一斗哇。”三个还流着鼻涕,穿着破旧不堪衣服的半拉小子,齐刷刷地跪倒在雪地里,头不停地磕着地------

        火很快点着了,高家院里顿时有了生机。高家老的小的,几个人扒在外窑门上,看着外窑里灶火熏熏,热气升腾,里窑人进人出------

        “哇,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院里的寂静。一会儿,二婶笑盈盈地走出外窑,高满仓忙问:“生了?”

        二婶道:“生了,顺产,是个女娃。我接过很多产,一般女娃长相跟爹,这个女娃摸骨架,再看她爹面相,长大肯定是个出众的俊闺女。恭喜了,高老汉。”

        高满仓却一脸平淡:“唉,不生了急死人,生了又愁死人。”

        二婶不高兴了:“喂,你老汉孙子一大把,还重男轻女呢?”

        高满仓脸上起了愁云:“唉,他二婶,不是我瞧不上这女娃。这日子本来就紧巴,又添了一张嘴。我们俩老的还病着,死,死不了,活,活不旺,尽给儿子添累赘。唉,今后这日子咋过呀?”

        二婶瞪了他一眼:“看把你愁的,能奍就能活,总不能把她撇了吧。”说完,转身进了窑。

        高家婴儿的啼哭传到了杨家窑里路喜鹊的耳里,她紧揪着的心刚放下,宫腔内一阵痉挛,接着,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疼痛从宫腔向腹腔迅速蔓延开来,她禁不住失声叫喊了起来。

        正在高家料理产妇的二婶和舅妈听见喜鹊的疼叫声,急忙放下手头的活计,匆匆跑了过来,忙活起来。舅妈一边不停地擦拭着喜鹊满脸的汗珠,一边安慰、鼓励着痛苦呻唤着的喜鹊,二婶则在另一头忙着接生------

        换水的空当,舅妈小声问二婶:“他二婶,怎么样?”

        二婶擦把额头的汗,皱起眉:“胎位不正,咋弄都顺不过来,我以前也碰到过这种难产。”舅妈着急地问:“哪咋办?”见二婶没回话,又骂:“尚武这二货,媳妇头一次生娃,部队又不打仗,再忙,也不能不顾婆姨生娃。”

        “现在骂尚武顶甚用?”二婶埋怨着,思忖后,果断地说:“要赶快往县医院送,耽搁不得。我守着,看能不能在顺过来,你赶紧去找尚武他爹,再让他喊两个后生,往医院抬。”

        舅妈跑出窑,正巧尚武他爹杨福饮牲口回来,就赶紧喊:“他姑夫,喜鹊难产,他二婶说,得赶紧往县医院送,你快去喊几个后生来抬。”

        杨福五十出头,头扎白肚巾,宽肩阔背,看样子,身子骨很结实。他黑红的脸显出了茫然:“嗨,这事弄的,老二尚农和村里能喘点粗气的人,都让公社集中上了水利工地,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

        二婶从窑里出来,着急地说:“县医院离村子还有十多里路,尚武他爹,你得赶紧拿主意,时间长了,会出人命的。”

        杨福扔掉鞭子,甩掉破皮袄:“这节骨眼上,还有啥办法,咱们自己抬。你们多准备些被褥,大雪天,别冻着。窑里有副打胡宗南时的支前担架,我去找。”不等俩人回话,钻进自个住的窑里了。

        舅妈和二婶面露难色。她俩年纪大了,又是小脚老太婆,能不能抬到医院,的确是个大问题。但听着窑里喜鹊的疼叫声,二婶只好说:“咱俩换着抬吧,只能这样了。”

        俩人说话间,院子进来个走路有些跛的三十五岁左右的汉子,方脸盘,眉眼俊朗,也头扎白肚巾。他一手提桶热水,一手拿着剪刀和毛巾之类的家什,一脸感激:“二婶,我把你们拉下的东西送过来。我这嘴笨,也不知说些啥好话来感谢你二老的恩德。对,路喜鹊咋样了?”

        看着尚武他舅妈发怔,二婶忙介绍:“这是高家生娃媳妇的男人高有信。有信,这是尚武他舅妈。喜鹊难产,我们正想法子呢?”高有信忙问:“是不是难产?要往医院送?”

        二婶点了点头:“人手少,正急着呢?”高有信立马捊起了袖子:“我不正好在嘛,我和杨三爹抬。”

        二婶问:“那你婆姨咋办?她还需要人照看。”

        高有信说:“她已经生了,没大事。”

        杨福拿着找到的担架出了窑,高有信跛着腿迎了上去拿担架。杨福在窑里已听见了窑外几人的说话,问高有信:“你腿咋了?”

        高有信说:“到外村搬亲戚来接生,走得急,下山时不小心把脚崴了。”

        杨福担心地问:“你脚伤了,能抬得动吗?”

        高有信接过担架:“不碍事,救命要紧,快走。”便和杨福进了窑。

        舅妈和二婶在担架上铺好被褥,几个人把痛苦不堪的喜鹊移上担架,裹盖好。二婶说:“他舅妈,你留下照看高有信他婆姨,我跟着他们上医院。”

        杨福和高有信抬着喜鹊,二婶跟着,冒着纷飞的大雪和凛冽的寒风,向县城急速而去。

        路上,杨福问:“有信,你咋没去水利工地?不是说公社把所有的壮劳力都抽去了吗?”

        高有信面露尴尬:“说是工程到了关键的时候,怕我们这些成份不好的人搞破坏,不让去。”

        杨福摇摇头,叹口气:“唉,这个世道干甚了?黑白不分。也好,你要上了工地,我们今天就成老鼠钻烟囱,够呛了。”

        几人翻山越沟,县城的轮廓已经模糊可见了。路喜鹊紧咬着被头,以坚忍的毅力忍着痛楚,但宫缩带来的阵阵巨疼使她晕厥了过去。这时,三人走到了一三岔路口,二婶见喜鹊没了动静,喊了两声,见没反应,掀开被角,看了看,焦急地问:“还得多长时间?”

        杨福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前,前面有桥,过,过了左手这个小河,还,还得半个时辰。”二婶匆忙掖好被角,心急火燎地催促:“喜鹊快不行了,要快。”

        高有信看着旁边的小河,喊:“杨三爹,我们直接过河,不上桥了,这样快。”

        杨福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行。你的脚伤过,我怕碰了冰水,把你的脚冻坏了。”

        高有信毅然地说:“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救命要紧,三爹,过!”

        杨福向左手转向下坡:“行。二嫂,你是老寒腿,去从那边桥上过。”

        二婶紧紧地压着担架上被风刮起的被角:“不成,路滑,我得照应着你们。”

        三人很快到了小河边。河川里的风刮得更紧,雪片象大包的棉絮被人扯破了一样,点点扬花,片片鹅毛,满天飞舞。白雪覆盖着四野,路没有了,河岸的界限模糊了,只有小河的流水,变得格外幽蓝。偶尔几声归巢寒鸦的啼叫,乍吐即逝,仿佛连声音也被凛冽的寒气所冻僵。

        杨福和高有信抬着担架,二婶护着,小心翼翼地迈入了河中。渐渐,河水淹没了他们的膝盖,寒水如刀割一般,浸骨渗肺,三人硬着头皮,咬着牙关,艰难地走到了对岸,上了河堤。县城路上稀疏的行人中,有好心的见状,忙指点着医院,帮衬着抬送,很快,喜鹊就被送到了县医院。

        路喜鹊被移到推车上送到了急救室,倾刻间,着白衣白帽白口罩的大夫护士们进进出出,组织抢救。杨福三人腿脚仍湿着,在急救室外面转着圈子,焦急地等待。

        一会儿,急救室门开了,一位大夫走了出来,三人忙围了上去。杨福急切地问:“怎么样?大夫。”

        大夫说:“难产,马上要做剖腹产,但孕妇失血过多,手术危险很大,需要马上输血,糟糕的是血库里没有同类型的血。”

        杨福急了,一把捊起袖子:“来,抽我的。”

        大夫苦笑道:“老同志,不是谁都能输的,快,你先去验血,看血型对不对,有救没救就看血型了。”

        高有信捊起了袖子,恳求道:“大夫,这血的事我懂一点。前两年,水利工地上有个后生出了事,就在你们医院抢救的,验血时,大夫说我是什么O型血,给谁都可以输,你就抽我的吧。”大夫惊喜地说:“嗬,万能输血者,快去验。”------

        高有信救命的血液一滴滴输到了路喜鹊的血管里,她苍白的脸渐渐有了红润。医生们手拿刀剪,紧张有序地做着剖腹产手术------

        急救室门外,高有信脸色苍白,无力地斜靠在长椅上,二婶紧挨着他坐着,一手摁着他胳膊针眼上的棉花球。杨福干急地透过急救室的门缝朝里瞧------

        “哇哇,哇哇。”一阵婴儿有力地哭喊声终于从急救室传了出来,三人脸上有了气色,都围在了门口。隔了会,一个大夫从门里出来,高兴地说:“你们命好哇,大人娃娃都保住了。”又拍拍高有信的肩膀:“你有儿子了。人多亏送来的及时,再晚点,大人娃娃就都没命了。”

        高有信一脸窘色,拉过了杨福:“娃他爹在部队上,我是他的邻居,这是娃儿他爷。”

        杨福给大夫鞠了个躬,转身抱着高有信喜极而泣:“有信呀,你不顾脚伤,跟我们翻雪山,过冰河,又献血,没有你,他娘俩今天就完了,你是我杨家的大恩人呀。”

        高有信憨笑着:“你家喜鹊和二婶还是我高家的大恩人,没她们,我婆姨和娃也完了。”

        大夫问明了原由,也感动了:“我刚从部队医院转业,军人的责任大,军属的困难多啊!好在你们俩家都是好人,一善一报,救了两家四口人。来,我给你们再多开点治冻伤扭伤药,可不敢马虎,按时上药,别留下后遗症。药钱算我的。”

        杨福喃喃地说:“今天是菩萨的生日,尽碰上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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