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恍然
临近黎明的天空深沉如墨，本该是彻夜灯火的流云水榭此刻却是一派萧条的狼藉。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里，漫天迸溅的木屑石块夹带着万钧之力砸向周围奔走的人群，任凭他们撕心裂肺地哀嚎，这混乱的场面上也只有一朵又一朵明艳的血花在不断地怒放。
冲天的火光里，两道身形迅疾如电地从爆炸中心掠出，在成功避过身后的一波气浪后，稳稳地落在了一处没有被包围的空地上。
明若秋水的剑光微漾，叶若轩收剑回鞘，刚想松口气，回头却见身后的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急忙伸出手将其扶住：“墨月辰！”
“我没事。”借着叶若轩手臂的力量站稳，莫雪颜强忍了后背上剧烈的灼痛感，缓缓摇了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趁他们还没过来，我们先走。”
“不是要报仇么？”叶若轩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塌毁的楼阁，眼底还有消散不去的怒意。
“报仇也要有命在，我累了。”血色尽失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倦意，莫雪颜头也不回地答道，拉了叶若轩便朝着最近的外墙跃去。
身后，人群的吵杂声响成一片，却没能掩去风里那逐渐靠近的声音。
两侧的景物在视线里飞快后移，莫雪颜行在叶若轩身侧落后一步的位置，一边跟上叶若轩的速度，一边还不忘回头观察了一眼身后的情况，在看到追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时，眼神不由得暗了暗，有些失望地回头：“真可惜，上官毅居然没有追来。”
“照他现在的伤势来看，追来只怕死得更快。”抽空也扫了身后一眼的叶若轩冷哼一声，却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身后。柳云兮死后莫雪颜出其不意的那一掌虽不致命，但对于内力损耗大半的上官毅来说亦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再加上方才和他的那一场对战，他可不曾留过半分情面，这样的伤势上官毅要是还能追过来，那也实在是太小看他了。继续再行片刻，叶若轩终是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之人，眼里溢满担忧，“你还撑得住吧？我看你脸色很……糟糕。”
岂止是糟糕，叶若轩是根本已经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一张近乎青白的容颜了，若真要说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么或者用死人的脸来形容会更恰当一点吧？
“还行吧，快一点解决的话应该没问题。”飞掠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莫雪颜向前又掠出丈许，这才不动声色地开口。而在叶若轩看不见的袖下，坚硬的指甲又一次在掌心划过一道血痕，借着这痛楚保持着自己神智的清明。
好歹相处了半个多月，莫雪颜的性子叶若轩多少也有些体会，听她这么说，再看看眼下的情况，即便担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见城墙在即，叶若轩看着那高大的城墙，下意识地就放缓了速度，脚下在屋顶借力的同时飞快地一扫，立时就有数十片青瓦应声飞出，随即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有规律地排列成序，犹如利刃一般嵌进了那坚固的墙面。
莫雪颜见此微微动容，冷冽的眸里多了几许看不真切的暖意。
叶若轩此举在旁人看来显得多余，但眼下的她在没有借力的落脚点的情况下，的确没有太多的力气去翻越这道仿若天堑的城墙了。她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没事”这两个字说的简单，可实际状况却比这要糟糕上何止百倍。
“累了的话告诉我，我带你走。“提前一步到达城墙下的叶若轩借力腾空，在莫雪颜追随上来的同一时刻回头，语气坚定道。
这样朴实无华的一句话，好似应景而说，可却能让听的人有种忍不住想要去挖掘其中内涵的冲动。只是此刻的莫雪颜怎么都想不到，在很久以后的某一段时间里，这句话会那么频繁地响起在她的耳边，伴随着那人满目的疼惜，一点点地刺痛她的心。而当她想要随他一起走时，命运又再一次为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出城后所走的方向是原先墨玉锋带莫雪颜去的那一片树林，由于对紫云城周边比较陌生，莫雪颜自然而然的便选择了一条自己走过的路，就算不是最好，但总比瞎闯有针对性。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仅凭着风声已是能判断出人数不少，除了领头的陆秉琛和连城苍朔，其他的几乎都是闻声而动的各门派。尽管上官毅等人不想将事情闹大，但莫雪颜那几颗微型炸弹的威力却是想瞒都瞒不住的。
闪身蹿进树林，莫雪颜和叶若轩凭借着周围的环境迅速将身形隐匿进黑暗之中。
“墨月辰？”寂静的黑暗无法掩去身旁沉重的呼吸，叶若轩将怀里的柳云兮倚树放下，抬手向莫雪颜探去。没有料想之中的躲避，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湿意，连带着叶若轩的心一起下沉。“这是怎么回事？！”
紧贴着背部的衣衫早已被血浸湿变得冰冷，火辣的痛楚也因此而得到些许的缓解。莫雪颜摇晃着因失血过多而生出阵阵眩晕的头，只觉得周遭一切在这一瞬间都变得遥不可及，就连叶若轩的声音也模糊成了破碎的回音。
没有得到回答，叶若轩隐在黑暗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手掌小心地移动着想先探一探莫雪颜的伤势，不想还没怎么动作，身边的人已是闷哼一声，顺势倒了下去。
离开前的那一场爆炸到底是没能完全躲过，叶若轩先一步脱离了爆炸范围，断后的莫雪颜却没能如他那么幸运。
“墨月辰？”落在怀里的人带着令人战栗的冰冷触感，让叶若轩心里凭空升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惧意。触手所及均是鲜血将干未干的黏稠感，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他的冷静彻底击溃。“该死的，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不早点说！”
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的响起，莫雪颜恍惚的意识早已辨不清这声音里包含的是什么，唯一的感觉只是身边不同于己身的温暖，于是下意识地向着那个地方靠过去。
“喂，墨月辰你清醒一点啊！”眼看着莫雪颜往自己怀里又缩了缩，叶若轩不仅没有感到喜悦，反而还感觉到了极端的不妙——要是换做平时，以这人的冷漠高傲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绝不可能。叶若轩不敢再想下去了，当即一边运功为怀里的人护住心脉，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衣襟袖袋里翻找一通，片刻后终于从身上翻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药瓶。药瓶很小，光听着晃动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已经能够判断出里面只装了一颗药，然而叶若轩对此却没有过多地去在意，这会儿的他甚至连打开瓶塞都觉得多余。但闻一声脆响，白玉破碎，里面唯一的一颗药丸已是喂入了怀中人的口中。
“死女人，你最好祈祷你这个药有你说的那么管用，不然我非回去拆了你那个破山谷不可……”刚喂下去的药还看不出效果，叶若轩只觉得多等一刻心里就多一分不安，胡思乱想间突然又记起当初送药给自己的那个人，心里顿时又是一阵不知所措——那个不靠谱的女人的东西，真的能用吗？
有那么一瞬间，叶若轩几乎就想让莫雪颜把吃进去的药吐出来，他实在不敢冒险去相信那个连他都觉得头疼的青梅竹马。然而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树林里却先一步亮起了点点的火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渐成合围之势。
就这耽误下来的些许时间里，后面的人已是完成了对周遭一带的小范围包抄。
抱着莫雪颜的手臂微微用力，叶若轩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目光在莫雪颜和柳云兮身上来回数次，眼里有着明显的挣扎。眼下的情况要同时带着这两个人冲出包围并不容易，怀里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放开的，可是他又答应过“他”要保护柳云兮……该怎么办？
迟疑间，头顶风声掠过，伴随着踩踏树枝的轻响，一个人影翩然落地。昏暗的黎明天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从他不带丝毫杀意的气息中确定他暂时没有威胁。
“你是谁？”反手握剑看着来人，叶若轩冷声问道。
“倾颜公子座下‘七冥子’之一，冥逸。”来人在叶若轩身前三尺处驻足，空明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飘渺感，令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倾颜公子座下‘七冥子’？”口中低声重复着冥逸的话，叶若轩沉吟片刻，蓦地一愣，随即自嘲地轻笑出声，“冥逸，冥诺，冥宇，冥辰……‘七冥子’已经出现了四个，而能让你们如此守护的，恐怕只有你们的主子了吧？”
“是的。”冥逸听着叶若轩的话，平静地回答道。
“我早该想到的……这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当得起这‘倾颜’二字……”低头凝视着怀里昏迷的人，叶若轩轻叹一声，心底复杂难言，却又有种淡淡的欢欣。他没有找到那个名叫“倾颜”的女子，却遇见了一个能够影响到他心意的少年，而这个少年，亦又以“倾颜”二字为号。这世间，有这样的巧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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