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安宁
十月的天空湛蓝一片，犹如上好蓝宝石镶嵌的镜面，晶莹得纤云不染。幻剑山庄的清辉园中庭院深深，掩映在小楼周围的花木都渐渐染上了金黄的颜色，团团簇簇地紧挨在一起，不时有落叶随风飘下，虽显得萧瑟，却并不孤单。
在草木扶疏的阴影里，一只黑猫静静地趴卧着，几乎眯成了直线的墨绿眼瞳警惕地瞪视着几步开外那个蹲着的粉衣女娃，一动也不动。
“猫咪，过来、过来啊。”叶念卿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枯黄的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逗弄着那只高傲的黑猫，一双玲珑的杏目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完全没有在乎黑猫冷淡的态度。
“叶念卿你玩够了没有？！”倚靠着粗壮的树干坐在丈余高的树枝上的叶若轩默然睁开双眼，低头看着下面对逗猫这个行为乐此不疲的叶念卿，语气颇为不耐地低喝道。
叶念卿仰起脸看了看那满树枝叶掩映下的一袭红衣，然后默默低头，不满地在嘴里轻声嘟囔着：“担心大美人又不敢进去看他，整天只知道拿我撒气，胆小鬼，欺软怕硬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难以掩饰的怒气在叶念卿的耳畔响起，叶若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念卿身后，上挑的唇角边还兀自挂着笑意，却怎么看怎么骇人。
“哇——”叶念卿一个胆颤被吓得坐倒在地，惊慌未定的小脸在看到叶若轩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时赶紧挂上了僵硬的笑容，一边装疯卖傻一边讨好谄媚道，“嗨，若轩爹爹你怎么在这里啊，一天没见你了，我好想你……”
“这一套都用旧了，换套新的！”叶若轩收起脸上的笑，斜睨着叶念卿那不自然的表情，一句话堵了回去。
叶念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脑袋越埋越低，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敢去看叶若轩的表情。直到一道“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她才如蒙大赦一般从地上跳起来，再也顾不上身边的叶若轩，径直朝着小楼奔了过去，嘴里还不忘朝那一抹刚从屋里出来的白衣身影高喊道：“大美人救命啊！”
刚给肩上的伤口换好药走出门的莫雪颜看着那道朝自己飞扑过来的身影，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似的，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在原地站住了脚，然后看着冥诺轻轻一个伸手，将那快扑到自己腿上的孩子拎了起来。
“呜呜呜，大美人，他们欺负我……”被提到半空的孩子奋力扑腾着四肢，一双大眼睛里泪花盈盈，委屈地朝莫雪颜看了过来，声音里也带了哽咽。
莫雪颜有些头疼，自从两天前将这对父女带了回来，这清辉园似乎就没怎么安静过。明明让许岩管家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了与清辉园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西厢房，可是这两位每天都有工夫跑到这清辉园来待一天。
“公子，你的伤……”一直守在门外的柳云兮不着痕迹地看了叶念卿一眼，终究没有开口为她求情，转而把终点放在了莫雪颜的伤势上。被那装出来的可怜样子骗一次是她心软，骗两次是她不忍，但骗三次就是她笨了。
“都用的最好的药，修养段时间就没事了，别担心。”莫雪颜的左手轻轻按了按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摇头宽慰道，“一点小伤而已，要不了命的。”
柳云兮勉强笑了笑，可是面上的担忧却是不减分毫。她还记得那天去岚华街时，面对叶若轩发出的暗器，“他”那并不在意的态度。
一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么点伤……
想到这里，柳云兮的脸色白了白，显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再仔细看看莫雪颜云淡风轻的脸，她却有点肯定这个猜测了。
可怕的认知让她的心里犹如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莫雪颜目光掠过柳云兮的脸，看着那苍白的面庞，多少能够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不过对于“解释”这两个字并不擅长的她，自然也没有想要去为她解释清楚的打算。
解释？解释什么呢？说她早已经对痛麻木了，说她早已经对随时随地出现的刺杀习以为常了，还是说她早就在鬼门关外走了无数遭，对于“死亡”这两个字看开了？不管说什么，结果都只会越解释越糟，与其如此，还不如对她保持沉默的好。
“大美人！”眼见着没有人管自己，叶念卿也不再继续呼号，直接将目标转移到了莫雪颜身上。“让他放我下来啦！”
莫雪颜对于这声呼唤并没有表态，视线只在叶念卿小小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幽幽转开，落在了远远站在树影之中的红衣少年身上。
这个世间有很多东西都是骗人的，不管是神话、小说，还是各种历史或者典故。什么“披红挂绿”、什么“万绿丛中一点红”，不过都是别人的臆想罢了。在这一刻，莫雪颜只是觉得，那一袭本该热烈如火、张扬绚烂的红衣，在身后各种树木的掩映之下，竟是显得——如此的寂寥。
叶若轩一个人站立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俊美明艳的面庞微微上仰，却没有望向莫雪颜所在的方向。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头顶上那些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的阳光，一双美丽的桃花眸子褪去了平日里的张狂和魅惑，反倒从深处涌现出了淡淡的迷惘和哀伤，连带着那一张明媚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若轩爹爹又在发呆了。”身旁传来孩子稚嫩的声音，拉回了莫雪颜有些游离的神识。莫雪颜低头，只见已经获得了自由的叶念卿站在自己身边，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那边的叶若轩。
“他经常发呆？”莫雪颜低头看着脚边装作一脸老成的孩子，轻声问。
见莫雪颜总算注意到了自己，叶念卿赶紧回头，双手一把抓了莫雪颜的衣袖，脸上绽开大大的讨好笑容，低声道：“你不知道哦，若轩爹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躁，性子又倔，而且还有个毛病，晚上的时候总是喜欢对着北方的天空发呆，白天又总是看着虚空里出神，问他在想什么他也不说，问得急了还要教训我……”
“你倒是老实，问什么都回答。”莫雪颜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身边的孩子，然后将自己的袖子从那双小小的魔爪里解脱出来，转身到廊下摆放的一把躺椅上坐了下来。
耳畔徒然传来什么东西的落水声。
清辉园里是没有护城河的，不过荷花池却有一个。
同样的情景在这两天之内已经发生过不下三次了，侍立在一旁的无论是冥宇、冥辰、冥诺还是柳云兮，对于这一幕都已见怪不怪，因而也没有人忙着呼救或者打捞。
姿态怡然地缓缓靠进躺椅里，莫雪颜低垂的凤眸中，掩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暖意。
“喵——”黑色的猫儿不知何时离开了趴卧的树丛，轻轻一个蹬跃落在了躺椅的边沿，冲着莫雪颜轻轻地叫唤着。
“新月啊，好久不见了。”莫雪颜回眸看着蹲坐在左手边的黑猫，抬手在它的头上摸了摸，浅笑道。自从她风寒生病后，冥诺们就没让这只猫进入过房间，而它也似乎在清辉园消失了踪影，没想到隔了半个月它又自己跑回来了。
“喵——”眯起墨绿色的眼瞳享受般地蹭了蹭莫雪颜的手，黑猫慢慢爬到莫雪颜身上，却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并没有靠近她的右肩，动作也是轻柔而缓和。
“这只猫儿好懂事啊，公子是在哪里弄来的？”旁边的柳云兮瞧着有趣，也伸手过来逗弄。黑猫起先有些反感，后来见自己的主人并不介意，也就安静地趴在莫雪颜的身上任她抚摸。
“捡来的，一只野猫而已。”莫雪颜耐心地用手指梳理着黑猫的毛，语气有些随意。
像是不满意莫雪颜的解释，黑猫的喉中发出低低的咕哝声，懒懒地在莫雪颜的身上打了个滚。
“还懂撒娇了？”莫雪颜挑眉看着黑猫的动作，手指在它的脖子上挠了挠，神情颇为惬意。
“公子，有人来了。”一直静默立在一旁的冥宇转头望向清辉园的外门方向，轻声禀告。
莫雪颜闻言抬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隐了下去，恢复了平日对外时一贯的冷漠。
隔着远远的假山荷塘，只见一个白衣青衫的男子正穿过圆拱的院门匆忙走来，衣带和发梢被行走中带起的风吹得微微轻扬，看样子事情还不小。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一致落在来人的身上，面上或多或少带着疑惑。
莫雪颜受伤的事情除了清辉园这里的几个人知道外，再无对任何一个人说起，却不知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拜见三公子。”来人在廊下驻足，双手抱拳一礼，恭声说道，声音却带着隐隐的焦虑。“贸然打扰三公子本是不该，但是此时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在庄中，因此……”
“有事说事。”莫雪颜对这些虚礼爱理不理，直接打断了男子的话，进入正题。
“是。”男子垂眉应下，复又开口道，“刚才二老爷去了庄主所住的忆兰苑，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就争吵了起来……近来庄主身体抱恙，我们担心这一闹会加重庄主的病情，所以想请三公子去劝劝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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