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天外有天 玉浮屠
最后那道天雷，怎么说呢，从形状上基本看不出是道天雷，反而更近似某种野兽张开的狰狞大口，阴郁的浓厚云层积压在上空做出兽类头部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太过模糊，丹青记忆里从未见过这般的兽，殷红的雷霆如同猛兽探出的长舌一般从天空中缓缓垂到地上，正欲将地上茫然的狐狸卷进去。
此时的狐狸已经不能说是狐狸了，而是不知道是什么魂魄的凝聚体，它才堪堪凝结出狐狸的模样，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脑子里空空的，并不知道抵抗。之前狐狸一直艰苦支撑的金光保护膜在瞬间便碎片化了，散射的金芒飞散在四周，最终落在狐狸虚影的身侧，而就在这时，那些一直虎视眈眈寻找机会的双头怪虫猛地扑下来，等待已久的尖利口气迫不及地的招呼过去，他们的动作较之雷霆还迅速三分。
怪虫们一旦落到狐狸身上，却像是水蒸气飘散到雾气之中一般，瞬间消失了身影，便在同时，那虚影的狐狸低低的发出一声凄鸣，还未从喉管中冒出来便被掐断了一般，虚影的狐狸神色痛不欲生，就是一千只魔鬼同时给他上刑也未必有这样痛苦的模样。
然而，那痛苦便只持续了片刻时间，因为狐狸碎了，如同之前一直包裹着他的那层金光一般碎成一片一片的。顿时，那些口气锋利的小虫好像是受到了欺骗一般，愤怒的出现在原地，他们四处张望，可滚落下来的天雷并没有给他们张望的时间，最后这道雷中没有夹杂着任何生物，也异乎寻常的并不激烈。反而，很温和，似乎还带着一丝心满意足感，就真的像一根长长的舌头舔舐破损的伤口一般，在狐狸之前存在的位置上轻轻带过。顿时，先前一直眼冒凶光耀武扬武的小虫便消失了，随着那道红光的轻柔缓慢的划过，小虫们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上空那个掌管天劫的家伙收回去了。
接着，天色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只是再也没有微型月亮一般的毫光，也没看见那只堪堪度过灾劫的新生九尾。丹青站在树林中，看着褪去了光晕的黯淡月亮，心中忽然泛起了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几乎印证了他之前所有不切实际的猜测。
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东西。他知道，天劫这玩意并不归六界任何一界管理，就算是神界也没有资格，而这种违背认知似乎专为撕咬而生的小虫，他更是从未听说过，更主要的是，它是从天劫中落下来的，就丹青现有的认知，这世上还没有能在天劫中毫发无损的生物，至于某些强者，那也只是抵抗力强大罢了。
他等着狐狸，并不离开。这新生的九尾究竟会强大到何等程度，丹青很想试试。那只狐狸并没有死，也许的确是受了些伤，不过，既然已经能称为天狐的九尾，想必这恢复能力也不是能够估量的吧。
狐狸的确没有死，他藏起来了，某些高等妖物死后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化为鬼，如果不愿，他们可以化作其种族的英灵，存在于一个近乎虚空的时间维度，以某种信念的形式庇佑自己的种族，当然，所有英灵的庇佑时间几乎都是自己种族中的优异者受到重大灾劫的时候。
狐狸本身只是六尾而已，在短短十几年时间中化为九尾一定是有奇遇之处，这就足够触动英灵庇佑了，否则，若只是普通的游魂鬼类又怎么可能骗过天劫的探索，这些英灵本身就是妖狐一族的至强者，是以，才让天劫产生了一种将狐狸劈碎了的错觉。
狐狸在瞬间进入了栖息无数英灵的空间，此时，一片黑暗的虚无空间中已经没有多少灵魅了，仅有的少许狐形白雾在空间中茫然的漂浮着，偶尔有飘过狐狸身边的，便颇为亲近的停下来，靠近他。狐狸这还是第一次进入英魂空间，也是第一次知道狐妖一族还有这个地方存在，从他进来的一刻起，他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他只觉得很安心，有种被同族守护的感觉。要说狐狸并非胆怯之人，可他并不敢出去，外面太可怕了。
狐妖一族的天劫从来就不是所谓的雷劫，而是那些两个的头的小虫子，老实说，那些虫子对身体并没有坏处，他们不会撕咬狐狸的身体，也不会对他们的精神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只是单纯的影响天狐们的本性，几乎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的性格。
之前所有的天狐都没能躲过这种天劫，外人都以为天狐们是性情冷漠所以离群索居，实际则不然，他们几乎都被替换了，那些小虫子不知道对他们施加了什么影响，使天狐们发自内心的感觉到，自己应该离开众人，自己应该越来越沉默，自己应该什么都不愿意做，自己应该因为某种小事而去做一些事来报复。
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觉这就是他们的真心想法，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记住有种丑恶的虫子钻进了他们的身体，后来，他们便渐渐忘记了，实际上，他们不会记住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血亲。比如说狐狸的母亲，皮毛辉光可比月亮的天狐。她并不记得自己，可她也并不伤害自己，也许是血缘中的母性的影响吧。九尾的母亲带给狐狸的好处就是从一出生起就有三条尾巴，以及得天独厚的修炼本能，坏处就是，他的母亲不记得他。
狐狸窝在那个小空间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觉得天劫可能消散了，这才散了功，从那个虚无的空间中脱出。随着他的动作，原来那些化为碎片的英魂此时纷纷化作光团，向着他围拢过来，瞬间便隐没进他体内。狐狸只觉得精神一暖，似乎有什么温和有温暖的东西进入他的身体，就像是夏日母亲轻柔的抚摸一般。
“哟，英魂加持的感觉如何？新晋天狐大人？”
狐狸一抬头就看见正盘腿坐在石碑上望月的丹青，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他蹲坐在地上，顺着丹青的眼光看过去，身后晃动的巨大尾巴打破了月亮的影子。
“很恐慌啊。作为第一个真正或者的九尾，我又能活多久呢？”
“我承认天狐的修为的确逆天，可想对而言更为出色的上古异种不是多得是吗？上面为什么特意和你们狐狸过不去呢？”丹青背对着月光站起来，黯淡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狐狸流溢辉光的皮毛上。
“呵，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论修为，现在的我可不是现在的你能够作为对手的对象啊。”这两人此时都没有和对方打一架的意思，狐狸感觉很累，又多亏了丹青之前出言提醒，按照狐狸这种动物的报恩特性，这简直就是救命之恩，狐狸不由自主的对丹青亲近了三分。
狐狸说的十分直白，但也是实话，从九尾现身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鼎盛时候的自己是有能力与九尾一战，可现在嘛，丹青虽然有些骄傲，但他并不傻，上赶着去打自己脸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他只得从石碑上跳下来，道：“你也说了是现在。”
丹青转过身，踱着步子看看密布祭坛一周的石刻，忽然道：“我可不知道明心还有这个效果，能将人类化成魔族。”
“敢问阁下究竟是谁？”狐狸知道此时面前这个人不是之前见过那个对自己有些怯懦的少年，但也没有想到，现在的他竟然能直接看出这些石刻到底说了什么，他不是天资绝世，就是活得太久，久到能从当年某些事情上联想到明心的用途。狐狸看不出他是哪种人，不过，从他刚才提醒自己的内容来看，还是他活得太久比较有说服力。
其实，这些石刻中记录的并不是一段故事，而是对明心这种东西的使用说明。石刻中面目模糊的少年是魔族不假，可那只小狐狸也是魔族啊。相反的，那群面目狰狞的魔鬼却是被妖魔化了的其余各族，他们或是人类，或是妖族，却皆被魔族侵染。狐狸体内的明心将这些族类转化为魔族，而那面目模糊的少年却又将这些魔族吸引过来，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将他们的灵气转化到自己身上，最后那张图实际却是魔族能力大成的表示。
“我？你知道也没有用，而且已经失败了的我已经不打算再提起自己的名字了……”
“阁下总得给我一个称呼吧？”
“叫李静流就好了。你呢？天狐大人？”丹青总有些遗憾，自己是吃不成他的心肝了。
狐狸想了想，道：“我娘当时给我取名胡清辉，可后来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总是叫我狐九，狐九，我自己都不清楚她是不是在叫我，你也叫我狐九吧。”
“狐九，有个问题我从刚才就开始疑惑了，你把明心吞掉了，所以才瞬间修为大增的么？”
“我们狐妖一族，不把它叫明心，它叫玉浮屠。把它吞掉并没什么效果，只有把它咬碎，或者说挤压破坏它，才能将它之中的灵力极大限度的提取出来。你们人类只知道它能大幅度的储存灵气，可你们不知道，在它储存灵气的同时，它也会吸取近乎三分之一的灵气供给己用，换句话说，它是活的，它是一类魔族尸体的一部分。古远的时候，这类魔族从天空坠落下来，他们的尸体重重嵌进无数名山大川之中，接着，他们周围的山石便开始改变，渐渐变成这种莹润剔透的模样，久而久之，那些魔族的尸体便与一座大山同化了。”
狐狸顿了顿，看看默默思索的丹青，接着道：“本来我是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可是，刚才你看见的那一块已经是这世上最后一块玉浮屠了，从那时开始，这玩意就已经不存在了，说不说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难怪了，我说这些玩意为什么砸碎了还能被拼回去，原来是活的啊？”
狐狸想到之前李静流偷看到的，其余狐狸吞吐明心碎片的场景，补充道：“不，他们不是被砸碎的，他们本来就是破碎的，太大块会把他们吸干。你看它之所以是个圆的……那是我的兴趣，其实也可以把它拼成方的……”
说到这个丹青倒是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山下那些到底是狐狸还是人？若是人，你为什么要将他们变成狐狸呢？”
“他们中有一些本来就是狐狸，有一些是吃了狐狸，或者被狐女迷惑了，被吃掉的总得报仇，被迷惑的总得听命于我，总之，我可没有主动计划过任何所谓将人变成狐狸的事，山下依旧有那么多还活着的人类就是明证了。现在嘛，我都变成天狐了，他们就不用每日辛苦为我采集灵气了，至于能不能恢复成人，这就不是我愿意做主的事了。”
丹青一想，他这话倒很有道理，欠出去的总是要还的，哪怕是对狐狸也不能例外。
望着微微发白的天色，丹青只觉得这一夜过得真快，狐狸离开了，而自己又将去哪里呢？百年老鼠须已经服下，仔细想想，偌大一个世界中，自己似乎没有一个可以追求，可以去的目标，复活吗？这倒是他一直计划的事，可现在又上哪里去找魔族呢？丹青重新做回石碑上，望着狐狸离开的方向，逐渐升起的星光，心头茫然又茫然，罢了，还给他吧，他忽然有些羡慕总是有事做的李静流了。
要是李静流知道丹青有这个想法，一定会叩拜遍所有他知道的神佛的，可惜，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从一只美貌母蜘蛛的网上掉下来，醒过来之后便到了前一天晚上发现狐狸的地方了，还以为被狐狸重新抓回来灭口的李静流惊恐万状，直到他四处观望都没有发现半只狐狸的影子后，才终于安心了。
这边的狐狸他是没胆子再动了，似乎也不需要再动了，他体内那个模模糊糊自称是自己前一世魂魄的家伙在他醒来之前告诉了他一些事，便是李静流自己也觉得自己与体内存在的关联越来越强了，很多事，似乎并不用他说，自己就能感受到一些似得。
那么接下来就是那条暴躁的蛟龙，想到这里李静流仍然有些头疼，蛟龙啊？还是更年期的蛟龙啊？自己又没有屠过龙，可既然已经答应过无支祈，这事儿也不能不办，于是，他拖着半死不活的疲累身子，回到了之前那家客栈。丹青上身的好久就是无论之前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在他离去的时候总会痊愈的，而坏处也很明显，一旦丹青离开后，他就会像被抽去了脊椎骨的蛇一样，软的爬行都很困难。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李静流拖着依旧很疲乏的身子，带着常大壮，周老千前往城中心的蛟龙方井。李静流没有想到，这城中心却立着一座寺庙，看着城市中修士来来往往飞来飞去，
本以为会是仙人的道馆，没想到却是一栋朱漆琉璃瓦的高门大庙，阳光映照下，琉璃瓦的光芒便四下流溢飞散入人眼。虽是阳光正盛的中午，这寺庙里却没什么人，李静流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修士打扮的进去，很快又满是很是水的出来，看来，这就是来挑战蛟龙的了，看他们的样子，狼狈是狼狈了一点，可并没有生命危险。相反，倒是有一众和尚站在门外，守着一个古朴的牛耳型大水缸，向来来往往的人类纷发水源。
看到这一幕，李静流倒有些好奇了，这城里并不缺水，可这庙里的和尚到底是发的哪门子善心。随后，随着他走进那寺庙，他忽然明白了，僧人纷发的水源似乎有种奇怪的味道的，像是檀香燃尽融入水源的味道。
走到这里，常大壮已经不行了，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刺激性极大的味道一边，抱着脑袋捂着鼻子连连后退，道：“叔，那水里有东西，我不能再往前了。”
周老千一看，这李静流果然是有道行的蛇妖啊，就连蛟龙唾液兑出来的却邪药水都拿他没办法，不过，只要是给了钱，周老千也在乎他是不是人。李静流见这场景，也大概明白了，这些和尚发的是驱魔药水之类的，看样子对妖物伤害还挺大，常大壮只是闻到了气味便不能支持了。
“道友，这是我们这特效的驱魔水，别地方买可也得几十灵石的，我们这免费发。”
“这是为何？”一般哪有哪个城镇见人就发药水的。
“唉，我们这城里妖物太多，本来吧，大家和平共处也没什么事，可最近不断的有妖修故意找事，你也看见了，这药水效果还挺强，那要真有什么不起效的妖族，那一定是一方大妖。”说到这里周老千还特意景仰的望了李静流一眼。
可惜李静流完全没接受到他这带着献媚的眼神，和常大壮交代了几句后，便向着那一帮和尚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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