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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举火燎天何惶惶


眼看着一乘谷城中大火燃起,厉抗知道,城终是破了。前田利家没能抵挡住羽柴秀吉的“友情攻势”,在那飘荡在夜空的声声呼唤中,在对儿时情景美好的回忆中,前田利家不再是一名武士、一员战将,他只不过是前田犬千代,只不过是日吉丸和平的朋友罢了。

        一乘谷城上的大火,将夜空烧得分外妖娆,也在渐行渐远的厉抗眼中慢慢模糊。耳畔已没了杀伐和争斗声,唯有静静地海潮缓缓荡漾。失了光亮的海面如同一个深黑的洞,瞧不见边,看不着底,就像——人的心思。

        厉抗觉得,人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怀念和追求的罢。正如前田利家放不下儿时的情谊一般,羽柴秀吉也不会停止自己追求权利的的脚步和yu望。那么,自己呢?自己究竟又有些甚么值得怀念的么?在日本的一切已随着船只的前行而渐行渐远,再不会回转了,二十余年的经历只如梦似幻的恍惚而不真切,让人只觉着心头发凉。

        嗅着咸湿的夜风,厉抗深吸了一口气,藏在怀里的戚氏兵书硬硬地梗在胸前。厉抗伸手轻抚胸口,是了,自己终究还是有一份责任的。这两本书历尽坎坷磨难,终归还是回转了祖国,然而母亲呢?在三十余年的颠沛流离之后,最终也不能再回归故土,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悲伤呢?

        不知不觉间,厉抗竟已泪流满面。

        宋书妤轻叹一声,伸手抹去丈夫面上泪水,低声道:“无论如何,咱们终归是活了下来……”

        死者已矣,生者奈何?只有好好的活下去,才能让已故的人安息。只是话虽这么说,厉抗心头的郁结又怎能轻易解开来。碧海长空间,厉抗仰天一啸,那声音如吼似嘶,延免不绝,缭缭地在天地间荡漾不止。

        ★★★

        前田利家安排下来的这船只虽不大,然而倒也坚固,经得住远洋风浪冲击。船上设备一应俱全,那些操船的士兵瞧来也都是些老手,十数日间已经近大明海域。三十余年前“戚虎”于江浙、福建一带狂扫倭寇,威镇海域。现下时隔多年,这些操船的日本士兵俱都年轻,显然不曾参加过那时的战争,却依然不敢泊近大明领土,虽有主人前田利家命令,却死活不肯将厉抗两人送入杭州码头,只答应在左近寻一个僻静处所,将两人放下船去。待厉抗两人一登岸,双脚尚不曾站定,那船便掉转船头,急急的驶入海去。

        厉抗望着那船越驶越远,叹一口气。想不到戚继光虽老,余威却存,若是朝廷明辨是非重用戚帅,只怕这时大明水师早已雄霸海域,任谁也不敢轻看大明半分了。

        宋书妤深吸一口气,笑道:“辛苦辗转了年多,咱们终是回来了。”

        厉抗收回心思,转过头来,见妻子笑颜如花,心头郁结略好转得些,笑道:“这里我却成了外乡人,还要烦宋大小姐给我引路了。”

        宋书妤笑道:“这你却找对人了。”伸手一指,在身前环绕一圈,道:“这杭州城里城外,任你哪个角落,我都自小玩得熟了。”略辨明了方向,扯着厉抗手臂道:“这里离城不远,咱们快些走,日落之前便能到家。”

        厉抗心知妻子思乡情切,微微一笑,任她扯着自己向前急行。初时地面满是碎石杂草,全不见路,待得宋书妤转了两个弯,面前已见农田,两人已转到小路上来了。

        宋书妤一面走,一面笑道:“这地方我小时倒也来过,便是城东外的小村。记得这整个村都是杭州城一个甚么大财主的,名字我却是忘了。”说着伸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树,道:“这棵桃树,我以前还爬过,想去摘那树上最漂亮的一朵花儿,却被那财主放出狗儿来,追着满城里躲。”

        厉抗想不到妻子幼年时尚有这些个事情,不由追问道:“后来怎样?”

        宋书妤笑道:“后来,我爹爹给我买了只极大的西洋狗儿,把这财主家的几只狗儿全都咬得怕了,着实给我出了口气。那财主在这杭州有财有势,我爹爹却不怕他,他拿我爹爹也没法儿。”

        厉抗听得有趣,笑道:“你爹爹倒有办法,连西洋人的东西都能弄了来。”

        宋书妤笑道:“我爹爹同西洋人作买卖,又不是一回两回。听他说,他以前也极穷的,便是得了一个西洋人的资助,才有了本钱,后来才有了咱们家的麒麟商行。”

        厉抗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两人且行且讲,听宋书妤说些幼年时的典故。越过一片田地后,转到个土坡上来,那坡上散了十数只羊,俱在那里寻些草吃,一见厉抗两人过来,那羊四散走开,也没人管。

        厉抗道:“这是谁家放羊?却就丢在这里,管也不管。”他在关外见过牧人放羊,牛羊最是随性挑嘴,若是不加看管,便会去吃田里的庄稼,是以知道但凡放牧牛羊,必有人在旁照看。

        宋书妤笑道:“这里放羊大多是小孩儿的事务,怕是那看羊的孩儿躲到哪里玩去了。”说着伸手一指,道:“瞧,却不在那里。”

        厉抗顺了她手指瞧去,却见土坡上两个三五岁的小孩儿抱在一起扭打,滚作一堆。那土坡上草并不甚丰,四处都有黄土,两个小孩儿滚来滚去,把衣裳弄得污蹋破烂,自己却全然不觉。

        厉抗摇摇头,道:“小小年纪,甚么不好学,却学了同人打架,若是大了,却还得了?”

        宋书妤笑道:“穷困人家的孩子,学也上不了,家里又没钱给卖些玩物,自然只能同一般大的孩子玩耍。偶有些争斗,互相扭打,却也没甚么。”

        厉抗道:“我若听得咱们鸿基孩儿同人争打,我必不饶他。”

        宋书妤叹一口气,悠然道:“咱们是秋日里去的,转眼是第二年的夏天了,算来咱们鸿基孩儿,都有三岁了罢……却不知他长得有多高了。”

        两人且谈且走,渐渐行上坡去,那两个小娃娃全不知有人走近,依旧扭打不休。这时行得近了,厉抗瞧得清楚,这两人都止三五岁年纪,其中一个略高一些,却被那矮小瘦弱的小孩骑在身上,牢牢按定了动弹不得。那骑在身上的小孩挥起拳头,没头没脑地乱打,下面的小孩已被打得哭泣起来,他却全然不理。

        厉抗皱眉道:“小孩子胡闹,却也不是这般模样。”

        宋书妤笑道:“我瞧这小孩子却有用,生得比人家还要弱些,却还能得胜。啊哟,这可不行……”

        原来宋书妤正说间,那占了上风的孩子竟从地上拾起拳头大的石块,双手捧定举起,向哭倒在地的孩子脑门直砸下去。宋书妤大惊,失声喝止,却已是慢了一步。厉抗靠得较近,眼见不对,手中竹杖近乎本能地一伸一拨,将那孩子拨得向旁滚倒,石块失手跌在一旁,这一砸也便砸不下来了。

        那孩子虽被推dao,却不哭泣,在地上骨碌一滚,便就爬起身来,向厉抗怒目而视。厉抗双眼一瞪,他却全不害怕,只把两只小拳头紧紧拽着,咬牙怒视。厉抗心头大异,要知厉抗左面中毒后由额至嘴角处肌肤尽烂,现下虽已时隔多年,到底再难复原正常模样,其面目可怖处,便是寻常大人都不敢直视,这孩子竟全然不惧,光是这份胆量,便胜常人许多。

        宋书妤轻轻一推厉抗,暗怪他不该同小孩子一般见识,一面笑道:“小小年纪,便是一时吵闹,也不该动手打人,有甚么事不能好好儿说么?”

        那小孩不答,只哼了一声,依然盯了厉抗不作声。哭倒在地的小孩儿这时坐起身来,低头在身上瞧瞧,大叫道:“你弄坏了我的新袍子,我回去告诉爹爹,瞧他怎么收拾你!”跳起身来,一面哭,一面跑走了。

        宋书妤瞧他跑得远了,转头笑道:“你还不快些走么?等他告状回来,你却要赔他一件袍子。”宋书妤虽贵为千金小姐,其父却出身市井,家教自不如世袭达贵般严厉,宋大小姐幼年时也是野惯了的,是以一见这小孩,便有些喜欢。

        那孩子对宋书妤也有些好感,撇一撇嘴道:“打不过便告状,不是好汉。”

        厉抗听他声音清脆,尚带了十足的稚气,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好笑,板着的面孔也放了下来,道:“你是好汉么?”

        那孩子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现下年纪还小,自然不是好汉。待到我年纪大了,便是好汉了。”

        他年纪本幼,却双手插腰挺胸凸肚,做成个小大人模样,宋书妤心头爱极了他,见他衣裳破烂污遢,便道:“你叫甚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那孩子摇一摇头,道:“我名字不能说,我家在哪里也不能告诉你。”

        宋书妤奇道:“这却是为甚么?”

        那孩子摇头道:“外公不让说,我便不说。”

        宋书妤见那孩子神色坚定,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叹一口气,道:“算了,你快些走罢,等下那娃娃寻他爹爹来,你便走不脱了。”

        那孩子摇头道:“来便来,怕的不是好汉。”俯身从草丛里拾起一截皮鞭,“啪”地一挥,奔下坡去,将走散了的几只羊赶了回来。

        宋书妤站在坡上,瞧着那孩子赶着羊儿四处奔跑,不由得痴了。厉抗不奈,低声唤道:“走罢。”

        宋书妤悠悠地道:“咱们鸿基孩儿,只怕也有这么大了。”

        厉抗轻抚妻子肩膀,道:“别急,咱们等会便能见着他了。”

        宋书妤叹口气,道:“人家的孩儿都能在父母身边,受尽疼爱娇宠,偏止咱们的孩儿不到周岁便就分开了,只怕这时,他都不识得咱们了。”

        厉抗安慰道:“咱们这次回来,日日同他在一处,再不分开来,好歹也还他这两年的孤苦便是。”

        两人一面说,一面转下山坡去,绕过两处田野,面前豁然开朗,已到大路。此时夕阳西斜,天色将晚,然而杭州城广人稠,大道上尚有不少行人往来。两人行在道上,看人来人往,宋书妤舒一口气,笑道:“这时才有些回转来的感觉了,瞧这道上行人穿着打扮,到底觉着亲切和蔼,不似那日本荒凉寂寞。”

        厉抗笑道:“日本不过是连年战乱,致而人口稀少,更何况那里地理狭小,如何能同咱们中华上国比拟?”

        宋书妤道:“是以那羽柴秀吉才有狼子野心,妄图攻我大明。三十年前有倭寇,三十年后有羽柴秀吉,照我来说,这日本人便没甚么好人。”

        厉抗苦笑一声,并不答言。他于日本生活多年,到底感情非浅,若止以羽柴秀吉所作所为而将日本一概而论,到底失以偏颇,更何况大明也非一味的好,那锦衣卫的苦处,两人也着实吃了不少,厉抗宋书妤两人都曾险些在锦衣卫手中丧命。然而以此时厉抗的心绪,再要他为日本,为羽柴秀吉辩驳数言,却也是再难开得了口了。

        从高大雄伟的城门过去,折过两条街,便到杭州最是繁华的街道,宋氏的麒麟商行便在这街的正中,此时天色将晚,街上商铺大多已关门打烊,然而宋书妤知道自己商行营业时间甚长,直要到戌时才关铺,此时不过酉初,时候尚早,宋万金定在商行打理买卖,想到终能再见老父,心头自是欢喜,正要拉了厉抗快步前行,宋书妤轻“咦”一声,停了下来。

        麒麟商行在江浙一带名气甚大,各处均有分号,其店面不论大小,均在门首挑起一面大大的金色麒麟旗帜,尤以浙江总行为最,那旗迎风飘展开来时,街两头瞧得清清楚楚。此时天色将晚,毕竟日头还不曾下去,残阳照耀下,宋书妤瞧得清楚,前面当街确有一面大旗飘展开来,上面斗大三个黑字——“太白居”。

        唐时诗仙李太白好酒,后世慕其风,多有酒店取“太白”二字为名,以此招揽文人诗客,这一节厉抗自然不晓,宋书妤却是知道的。看到明明是自家商行,却不知几时改成了酒店,宋书妤心头大奇,皱眉道:“爹爹几时改成大厨了?”弃了厉抗,快步赶到近前。

        厉抗见妻子神色不对,心知有异,也随了上去。这时他也瞧出不对来。这麒麟总行自己两年前也曾来过,记得那时门首极大,门口两只石狮张牙舞爪极具气势,这时竟已全然改头换面,瞧那里面食客极多,打杂招呼的往来穿梭,生意竟热闹得紧,不由笑道:“我这岳父大人倒也真是作生意的奇才,无论哪一行,总归做得有模有样。”

        宋书妤皱眉不答,抬脚走进店去,立时有小二笑脸迎上前来,躬身道:“客官里面请,不知客官是……”

        宋书妤不待他说完,抢过话头道:“掌柜的是谁?”

        那小二一楞,抬眼将宋书妤打量几眼。其时两人甫从日本回转,衣裳都不曾更换,依旧是日本打扮。那小二见两人服饰奇特,厉抗更是容貌可怖,心头便有些害怕,退了一步,道:“这位夫人寻我家掌柜有甚么话说?”

        宋书妤不奈,怒道:“罗嗦甚么,同你说了也不懂,叫你们掌柜的来。”

        小二缩一缩脖子,道:“我家掌柜闲时不到店上来,止打烊了才来店内算帐,夫人若要寻我家掌柜,只好去县衙。”

        宋书妤皱眉道:“县衙?”

        小二奇道:“夫人不知道么?这太白居,便是咱们这浙江县太爷开的,这掌柜的嘛,自然便是……”说到这里,住了声,斜眼偷瞧宋书妤。

        宋书妤想不到这酒店竟是浙江县宰所开,本以为是自家改了行当转开的,想不到竟猜得错了。只是那么大个麒麟商行,难不成说不做生意便就不做了么?自己不在的这两年,究竟出了些甚么事情?爹爹在哪里?这些问题一下涌上心来,宋书妤一时急得满面通红,竟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关心则乱,厉抗这时反倒冷静得多,插上话来道:“这里原来不是宋氏的麒麟商行么?怎地他生意不做了?”

        那小二瞧了厉抗一眼,道:“两位多时不来浙江了罢?”

        厉抗点一点头,道:“正是在外两年了。”

        小二笑道:“这便是了,若说一年前,这麒麟商行在浙江却是大大的有名有派,那宋万金在咱们浙江可是望族,谁见了他不敬个几分。只是风水轮流转,现下哪里还有甚么麒麟商行,提到宋万金,咱们却只把他当只狗一般,还……”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脆响,宋大小姐按捺不住,早已一个耳光上脸,直把他打得向后连退了四五步,这才站定,尤自伸手捂了面,一脸愕然的瞧着宋书妤,说不出话来。

        这一声脆响,原本热闹的大厅里一下安静下来,众多食客俱转了头瞧向两人,数名跑堂的小二一见有异,已围拢了过来。那被打的小二回过神来,尖声叫道:“打人?你反了你,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由得你胡闹的么!”

        宋书妤怒气勃发,道:“打你又怎样!”欺近身去,右手扬起,劈面又是一掌。那小二反应却快,抬手便挡。宋书妤手腕一翻,拨开小二挡格的手臂,去势不停,依然结结实实地扇在他面上。这一下用上了劲力,直把他打得一跌。那小二只觉面上火辣辣疼,口中一甜,张口一吐,血水中竟带出一颗牙来。这一下却不得了,那小二着地一滚,大哭大叫,直如杀猪一般,口中只叫:“杀了人呀,女强盗杀人了呀!”

        那小二模样滑稽,叫声尖锐高亢,惹得众食客哄堂大笑。其余跑堂伙计等众,眼见有人竟敢在县太爷开的店内闹事,纷纷囔囔围了上来,更有数人抄起板凳锅铲,便要动手。宋书妤哪里怕他,几步抢上,双拳翻飞间早已打倒了数人。这一下食客大乱,纷纷夺门而出,整个太白居乱成一团。

        厉抗心知妻子拳术上的造诣,似这样的跑堂伙计便是再来数人也奈何她不得,然而这里却是县宰所开的店铺,现下大明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厉抗是再清楚不过了的,各地的地方官等同于握有一方生死的土皇帝,比那远在京城的天子也不逞多让,更何况还有巡走各方的锦衣卫,想到以前被锦衣卫追杀的情景,厉抗至今不寒而栗,当即挥舞起竹杖,逼开众人,伸手一拉尚自怒气不息的宋书妤,喝一声“让开了!”,挥起竹杖向外便走。宋书妤挣不过丈夫气力,心中虽是气愤难平,却也无法可想,只能任他拖了出去。

        出门后厉抗慌不择路,只管奔去,待得连转了几条大小街道,确信身后无人追赶之后,这才停了下来,抬头看时,这杭州城自己又不甚了了,却已不知到了甚么所在。

        宋书妤喘息数声,将手在面上一抹,也不知是将汗水还是泪水抹去,残阳斜照下,厉抗早已瞧见她面色惨白一片,不由得心头一惊,慌道:“怎地?受伤了么?”

        宋书妤不答,颤声道:“我爹……我爹他究竟怎样了?”

        这问题厉抗又怎答得上来,只是宋书妤此时惊惶至此,厉抗只得安慰道:“放心,岳父大人生意做得如此般大,在这杭州城里又有谁能将他怎样?”

        宋书妤一把抓住厉抗手臂,惶然道:“我怕的便是有人图谋我爹爹的钱财,用些甚么诡计把我爹爹他……”说到这里,心头愈是害怕,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厉抗见妻子面上白得骇人,心头大怜,伸臂轻揽她入怀,却不知说些甚么安慰她才是。

        夕阳残照,将整个杭州城印成一片血红,厉抗两人相偎静立,一时俱不说话。一支出殡的小小队伍,从他们身旁走过,举抬棺木的人回过头来奇怪的瞧着这对打扮奇特的怪人。漫天飘洒的钱纸随着微风在身周起舞起来,将气氛渲染得更显悲凉。

        走在队伍前面的老人步履蹒跚,口中喃喃念着:“我的女儿,你死得好惨,竟连面都不让我再瞧一眼……”声音虽轻,宋书妤却如遭雷击,从厉抗怀中抬起头来,叫道:“爹爹!”

        那老人佝偻的身子一震,缓缓回过头来,厉抗见他衣裳破烂不堪,面容清瘦苍老,一时竟认不出来。宋书妤却悲涕一声,直扑到老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老人浑浊的双眼中老泪纵横,干涩开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这老人正是宋万金,麒麟商行的总掌柜,富甲江浙一带的商行巨头。然而瞧他现在模样,却似乎已穷困潦倒多时,再无厉抗两年前初见时的巨商模样,从他现在消瘦的身形来瞧,绝无人知道以前他曾是一个大胖子了。

        宋书妤哭了半晌,猛可地抬起头来,叫道:“爹爹,你怎地变成这般模样?咱们的商行呢?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宋万金面露苦笑,摇一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家去,我再慢慢告诉你。”宋大小姐性子上来时,火燎火爆的脾气,恨不得立时知道个备细,回转头瞧瞧陪同的众人,叫道:“原来是你们。”

        厉抗这才注意到身旁众人,扫眼瞧去,原来全是随自己出海的几名商人,这一下恍然大悟,必是这些商人见自己两人被抓走,只当自己凶多吉少,回来后便说两人已死在海上,才有宋万金出殡这一幕了。

        那几名商人满面堆笑,围拢上来,打着哈哈道:“我们只当大小姐已遭了毒手,原来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恭喜掌柜的一家团圆了,咱们也不好打扰,这便告辞了。”略拱一拱手,竟四散去了。

        宋万金瞧着这些手下们越走越远,叹一口气,道:“真是树道猢狲散,罢了罢了……孩子,咱们回家去罢。”转头瞧一眼厉抗,也不招呼,鼻中“哼”了一声,扭头便走。宋书妤慌忙跟上,伸手搀扶。厉抗被这一声哼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位老丈人,自己呆立半晌,无法可想,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几个转折,越走越是冷僻,直走到城墙底下的一座半破半废的土地庙前,宋万金才停了下来,道:“到了。”厉抗再不曾想到,富甲一方的宋万金,竟沦落到栖身破庙的地步了。

        宋书妤道:“爹,你便住……住在这里?”

        宋万金叹一口气,将掩着的庙门推开,一面走一面道:“还能怎样?甚么都没了,能有个挡风遮雨之处已不错了。”

        宋书妤抬眼四顾,见这小小土地庙内已是破败不堪,地上堆了几捆稻草,连铺盖都不见,心头大痛,咬牙道:“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宋万金缓缓坐下,倚在稻草上,抬眼瞧瞧厉抗,苦笑道:“怎地回事?你问我,却不如问你那好相公去。”

        宋书妤回过头来,奇怪的瞧了厉抗两眼,厉抗一脸茫然,伸指指着自己,道:“问我?”宋书妤道:“抗哥这两年同我一直在日本,却不知道爹爹这么说是甚么意思?”

        宋万金叹道:“我是老糊涂了。本以为女儿嫁给元帅之子,虽不至攀荣附贵,好歹也不至于吃苦。谁想女儿险些死在异国他乡,自己落得个沿街要饭的命。唉……我却是前世作了甚么孽哟!”

        这话两人一发的听不懂了,宋书妤道:“爹爹,你慢慢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万金伸掌一拍地板,叫道:“怎么回事?我自己都不知是怎地回事!好好儿的作买卖,从不曾得罪过甚么人,那一日忽地一队官兵杀来,一封圣旨下到门前,说是蓟州厉纠武密谋造反,现已收监,现要抄家灭门。我算是命好,虽是亲家,到底从不曾走动往来,只落个没收家财,变作现在这般模样。”

        这话从宋万金用嘶哑的嗓音吼了出来,听在厉抗耳里却直比晴天霹雳,险些立足不稳。宋书妤早已跳起身来,叫道:“甚么!?怎会这样!”

        宋万金冷笑道:“想当年戚继光征集乌义矿工起兵抗倭,是何等英雄了得,到最后失权被逐,也绝无一声怨言,老百姓提到他老人家名字,都尊称一声帅爷。我只当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厉纠武,至不济也是一条汉子,谁知竟作下谋反叛国之事,还连累得我险些家破人亡。只怕你这相公,也不是甚么好人了。”

        宋书妤随厉抗十余年,一路同甘共苦,甚么险恶没有吃过,如何不知厉抗为人如何。听得父亲如此评价自己丈夫,心中大是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当面反驳,只低声唤道:“爹爹……”

        宋万金怒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么?出海做个生意,直跑出去十余年,婚也结了,儿子也有了,才记得杭州还有这么个老不死的爹!到家中不够半月,便又飘洋过海,半点消息全无。偏是我宋家没有个男丁,我临到老了膝前连个嘘寒问暖之人都没有。若不是有个外孙孝顺,只怕我死在这里,臭了也无人知晓!”说到后来,已是痛哭失声。

        宋书妤见老父发怒,哪里还敢则声,听父亲说得凄苦,她心下也是悲苦万分,待听到“外孙”这两字,才一下记起自己的孩儿厉鸿基来,慌忙问道:“是了,鸿基孩儿呢?怎地却没见他?这两年多了,他……还好么?”

        宋万金抹一把眼泪,叹道:“却止苦了我的好外孙,在我这没享够一年福,便就遭了这般罪。若不是他懂事,弄些汤水给我吃,我怕也活不到有眼瞧你们回来……”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宋书妤见父亲说了半天,又不知自己孩子下落,心头惶急,却不敢催促,转头瞧一眼厉抗,却见他傻呆呆地站着,口中只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片刻之间连闻巨变,宋书妤心头早乱了,眼见厉抗这般模样,更是害怕,伸手牵住厉抗,唤道:“抗哥……”

        厉抗抬眼茫然瞧了她一眼,道:“我爹爹绝无可能谋反,他深得戚帅爷教诲,便是杀了他的头也不会反背大明,怎能说他密谋造反?”

        宋书妤点头道:“是,必是有人陷害他老人家。”

        厉抗道:“我要去寻戚帅,去寻辽东李元帅,他们都能作证,我爹绝不可能谋反。我……”话未说完,庙门一下被推了开来,一个小孩跳了进来,口中叫道:“外公,今日有好吃的了。”

        厉抗宋书妤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三五岁模样的孩子跳进门来,手里举着两个白面馍馍,见着两人,道:“咦?怎么是你们?”这孩子却是两人在城外遇着的放羊孩子。

        宋书妤只觉心头一酸,眼泪再难忍得住,夺眶而出,悲声唤道:“孩子,真苦了你了。”纵身上去,将厉鸿基一把揽在怀里。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亲身孩子,竟会沦落到去给地主去放羊的地步。

        厉鸿基被宋书妤抱着,抬头奇怪地瞧着宋万金,唤道:“外公,她……”

        宋万金哭道:“孩子,你不是一直要娘么?她便是你娘啊。”

        厉洪基打量宋书妤一番,笑道:“我娘便是这般模样么?原来外公没有骗我,我也有娘亲的。”却并无甚喜悦之情。

        宋书妤抹一抹眼泪,将厉洪基拉得远些,上下打量。算来这时厉洪基应是三岁年纪,然而瞧他身材却比同龄孩童要大上一些,是以乍一看如四五岁孩童一般。宋书妤将他抱在怀里,道:“好孩子,这两年却苦了你了,娘对不住你。”

        厉洪基摇一摇头,道:“没人敢欺负我啊,怎么会苦?你又不曾笑过我外公,怎会对不住我?”似他在城外土坡上殴打孩童的狠劲,寻常孩童确是不敢欺负他这个小小娃儿了。

        宋书妤道:“好孩子,以后要叫娘,却不能你啊你的叫了。”说着伸手一指厉抗,道:“这是你爹爹。咱们都从日本回来了。”

        厉鸿基瞧瞧厉抗,露齿一笑,道:“怪不得那些当差的狗官说我爹爹是丑八怪,却原来是真的。”

        厉抗并不以为意,走近身一把将儿子抱起,道:“是哪个狗官说爹爹是丑八怪了?”

        厉鸿基被厉抗抱在怀里,离他面部极近,却全然不惧,伸指轻触厉抗左面,道:“是害我外公的那个杭州县宰,我最恨他了,他同那城外的财主是一道的,两人合起来欺负外公。”

        厉抗笑道:“是么?爹爹去将那两人抓了来,恨恨打上一顿,你说可好?”

        厉鸿基摇头道:“不好。”

        厉抗奇道:“怎地不好?”

        厉鸿基道:“打一顿又不解恨,不若将他们都杀了,这才叫人解气。”

        这话说来轻描淡写,厉抗却心头暗惊,他本是心头有气,确有几分想寻那仇人晦气的意思,谁想厉鸿基止三岁孩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在他小小的心目中,杀个人并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自己年岁过小,打不过人家,不然他便要亲自动手一般。想到在土坡上见他殴打孩童,出手如此狠毒,若自己不加阻拦,那一石砸下去,只怕真的闹出人命来也未可知,不由在心中对自己这个儿子重新评价起来。

        正自想着,却听得庙外喧哗声起,破烂的庙门被一下踹了开去,数人一拥而入。当先一个大胖子,牵着一个小孩,被众人簇拥着,摇摇摆摆走进来,口中喝道:“姓宋的,你给我滚出来!”

        厉鸿基在厉抗怀里伸手一指,道:“就是他,城外的狗财主!”

        厉抗将厉鸿基交到宋书妤怀中,自己踏前一步,道:“甚么事?”

        那胖子将厉抗打量一番,见厉抗高大,服色又异,一时不知是甚么身份,不敢招惹,也不去答他,只探头冲庙内叫道:“宋万金,你敢纵容你外孙打我孙子,却不是活够了?你给我出来!”

        宋万金斜倚在稻草上,懒懒地道:“小孩子家打架,再是寻常不过,值得甚么?你要借这个由头整治我,只管来便是,我这老骨头却不怕你。”

        那胖子怒气上涌,踏前一步。厉抗不避不让,横身站定。那胖子叫道:“汉子,不关你事,给我让开了!”

        厉抗冷冷一笑,道:“我若不让,你便怎地?”

        那胖子叫道:“在这杭州城里,我还没见过这般口气同我说话之人,你却是谁?”

        厉抗道:“蓟州厉纠武之子厉抗,麒麟商行宋掌柜的女婿。”他听厉鸿基说这财主同杭州县宰勾结,故意说出自己来历,想瞧他有些甚么反应。

        那胖子一下跳起身来,伸手一指厉抗,道:“好啊,遍地寻你这反贼不到,原来躲在这里,蓟州厉纠武谋反,你便是同党,宋万金包庇你们,也是死罪!来人啊……”

        一旁的宋书妤早已按捺不住,不等他将话说完,纵身上前,抬手便是两掌,迎面两个耳光响亮,扇得他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待那胖子反应过来时,宋书妤抱着孩子,却又俏生生立在厉抗身旁了。

        宋万金双掌一拍,叫道:“打得好,这才是我宋万金的乖女儿。”

        那胖子吃了打,慌忙向后疾退,口中叫道:“还愣着干甚么,给我抓住他们!”呆立在一旁的众打手这才反应过来,操起手中棍棒,向两人冲来。

        厉抗宋书妤十年间枪林箭雨中过来,也曾会过几位武林好手,甚么阵仗不曾经过,这十数乌合之众,如何放在他们眼里。宋书妤怀中抱着孩子,只把足尖一勾一撩,将摆放地下的竹杖踢起来,自己单掌一拨,将冲到近前来的一名打手推了个趔趄。厉抗伸手一抓,将竹杖握牢,翻手挥洒,早将一人刺翻在地。好在厉抗虽是怒气在胸,出手到底还有些分寸,这一下虽狠,却不致命。

        宋书妤轻声道:“孩儿别怕,看娘今日给你出口气!”纵身向前,单掌拍打,将众打手击倒在地。厉抗怕妻子过于托大,竹杖翻飞间不离妻子左近。夫妻两人挥洒开来,众打手如何是对手,片刻之间便被打倒数人。厉鸿基一些儿不怕,在宋书妤怀中欢笑连连,忽地叫道:“不要跑!”猛地一挣,竟从宋书妤怀中挣下地来,迈开小腿向外追去。

        原来那胖子见不是路,竟扯了自己孙子向外便跑。厉鸿基眼尖,早已瞧见。那胖子被这么一喝,心头慌乱,也不知是谁追来,就把手一撒,也不顾孙子安危,自己先自走了。厉鸿基人小腿短,追赶不上,也不去管那财主,只一把抓住摔在地上的孩童,劈头照脸便打,口中尤自叫道:“我说过有一日必要打死你,今日却正好说话算数!”

        主人先做,众打手哪里还有战心,发一声喊,各自夺门而去。两人赶到门前,只见厉鸿基尤自抓着那孩童下手猛打,只是自己人小力薄,全无些气力,只把那孩子打得哭泣连连罢了。厉抗一把抱起儿子,道:“好了,莫再打了。”

        宋万金也随了出来,听厉抗这么说,接口叫道:“打!乖外孙,只把他打死,外公替你偿命便是。”

        却哪有这般教外孙的老人?宋书妤心头又气又怜,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宋万金抬头瞧瞧两人,道:“你们还不走,待在这里做甚么?”

        宋书妤奇道:“做甚么要走?”

        宋万金道:“你们放跑了那个财主,他必去报信。这里是城内,要不得半柱香的功夫,县宰便要带人马来抓你们,到时候你们却还走得了么?”

        宋书妤“啊”了一声,道:“我却没想到。”回头瞧一眼厉抗,夫妻两人心意相通,厉抗略点一点头,宋书妤对宋万金道:“爹爹,咱们快走。”

        宋万金道:“你们带我的乖外孙快走,越远越好,我却是不走的。”

        宋书妤奇道:“为甚么?”

        宋万金眼睛一翻,道:“我为甚么告诉你?”折转身来,竟又回到苗内去了。

        宋书妤同厉抗对望一眼,心头大奇,只得又跟了进去。宋万金一面行,一面道:“我在这里,有得住,有得吃,舒舒服服住个几年,眼睛一闭,便就安心去了,做甚么要同你们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受那般罪。”

        宋书妤抬眼瞧瞧破败的小庙,道:“就算这里住得人,你却哪里有甚么吃的?”

        厉鸿基不待宋万金答言,抢着道:“自然有吃的。这庙后也不知是谁种的,好大一片土豆,我们常时都是吃土豆的。”

        宋书妤奇道:“这破庙后面竟还有片菜园?”

        宋万金面上微露笑容,却转瞬即逝,道:“总之,我这老骨头却是不肯走的了。你们自去罢,若是日后想我了,就带我乖外孙到这里来寻我便是,我若是不死,还有事交代你们。”

        厉鸿基叫道:“我也不去,我要同外公在一处。”

        宋书妤同厉抗对望一眼,两人都是面露难色。若是丢下老父自去,两人自然能躲过官兵追杀,然而宋万金必被官兵抓去,其后果如何不说自明。只是宋万金不知何故竟死守这里不肯走,却令两人好生为难。

        正自犹豫间,却听得庙顶一人轻声叹道:“若这般犹豫不决,如何干得大事?厉元帅还等着你们去救,却为这些小事在这里瞻前怕后。”

        厉抗心头一惊,摆个势子,抬头喝道:“甚么人在上面?”

        只听得一声轻笑,一人轻飘飘从庙顶落了下来,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竟如无物一般。这人高高瘦瘦,如同一根竹杆一般,厉抗等人却是识得,竟是丐帮况长老的弟子周全。两年不见,这人的轻身功夫却又见长进了。

        周全落下地来,略施一下礼,道:“本来我奉师傅之令,来接宋老先生和厉鸿基去登州,以便就近保护。不想竟能遇见两位,想来日本之事已是完结了罢?”

        厉抗点一点头,道:“事已完结,兵书已尽数寻回。”

        周全面露喜色,点头道:“如此便好。这两年里许多变故,这时也说不得备细,两位既然回来了,即可便请同去登州,面见戚帅爷和在下师傅,一面就商议营救厉元帅之事。”

        厉抗急道:“我爹究竟如何了?”

        周全道:“事情紧急,一时所不甚全,两位带了小公子便就起程罢。宋老先生既不愿去,留在此处也不打紧,在下自会知会丐帮中人好生照护,任谁也休想动他分毫。”

        有周全这句话,宋书妤自是放心得下。厉抗心忧父亲安危,听周全话语间,似乎已有重大变故发生,再不敢停留,同宋书妤对视一眼,便向外走。宋书妤回身关照数句,抱了厉鸿基,也奔了出去。厉鸿基连声呼唤外公,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才奔了数步,却见迎面火把亮起,不知多少官兵堵了上来,当先两骑赶上来,其中一人便是才逃得性命的胖财主,另一人自然便是杭州县宰了。两人瞧见厉抗,也不打话,高声叫道:“抓拿反贼!”众官差举起武器,便就直抢上来。

        “反贼”这个称呼,自厉抗回归中土起,便似乎与他不曾断过联系。厉抗早已听得不奈了,若真要反时,也不知反了几回。此时怒气上涌,便要发作。周全轻飘飘地从后赶上来,低声道:“丐帮弟子已到,两位只管夺马便走,一切到了登州自有分晓。”

        厉抗和宋书妤对望一眼,点一点头,竹杖一挑,将官兵拨打开去,向前直冲。宋书妤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周全一声呼哨,口中唱道:“十不闲,莲花落,赤脚烂衫麻袋破。这么多大爷在这里,可怜可怜咱们这些小乞丐啊……”随了他的唱声,四面竟涌出无数身着破烂衣裳麻袋的乞丐来,冲到官兵中去,伸手讨要。众官兵心头焦躁,挥刀便打,谁知那些乞丐竟身手油滑,挥刀间竟砍他不着。

        这一纠缠间,厉抗两人已抢到马前来。县宰心头先就慌了,手头又无兵刃,将把一拉,便要转身逃跑。厉抗杖交妻子手中,左手一扯马缰,右手一探,握住县宰足踝,喝道:“下来!”着力处,那县宰哪里还坐得住,被厉抗直扯下马来。那胖子自己就慌了,竟在马上软成一团,绵绵地自滑了下来。厉抗夫妻两人也不打话,翻身上马,吆喝一声,策马便行。宋书妤抱了孩子,尤自不怕,于马上探身伸手,夺过一支火把,也不出城,打马顺街而行。厉抗不明其意,紧随其后。不一时,已奔到太白居前,宋书妤停下马来,将火把凑在那巨大的旗帜下点着。其时正是干燥时节,那布见火便着,顺了旗杆一路向上,不一时便燃着了楼房,片刻之间竟成大火。

        宋书妤将火把一扔,道:“自家的基业,便是烧了也不能落给你们这些狗官!”喝一声:“去罢!”打马向城外奔去。

        太白居内的伙计眼见火起,乱成一团,纷纷泼水来救。然而火借风势,转而烧着了酒库内的酒水,如何还救得下来,片刻之间全楼都着了起来,那火直冲天际,将杭州城全都照亮了。

        PS:本书纯属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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