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涣然冰释
然而，连嬴子虚都看得出来的细节，那些人老成精，心思百转千回的法身大能会看不出吗？当然不可能。特别是苍鸿子老道，比剑阳天和姬雪晴都高半辈，对于当年这两个人的恩怨情仇也是一清二楚。
他看着姬雪晴和剑阳天愈发激动的心理波动，忍不住暗叹一声。当年的这两个人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号称武林中最为般配的金童玉女。
如果剑阳天是那个时代高悬天际的曜日，无人可触及。那姬雪晴就是那吹响曜日的冰雪，将百锻钢变成绕指柔。
可惜这一切都在那次变故后完全改变了。姬雪晴发誓为父守陵，此生不换，荒废了半生。剑阳天自封于神剑宗，三百年未出。
当年最耀眼的两个人因情而生，也因情而毁。
苍鸿子老道轻声叹息，唏嘘不已。他也看出了两人情绪上的变化，心里不想留在这里当个电灯泡。草草几句寒暄，尽了对大周神朝应有的礼节后，就温和地道：
“在这里老道痴长各位几岁，承蒙错爱，被推为临时领袖，现在营中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恕老道先行一步。”
说完，苍鸿子转头对着身边的几位法身大能使了个眼色，淡笑着道：“就由剑施主招待长公主殿下吧。几位道友，我们先行一步吧。”
剩下的那几个法身大能能够修炼到这个地步，要是连这么点眼力见都没有，早就去见阎王了。一听苍鸿子的话，都微微颔首。随后向剑阳天和姬雪晴告辞后，都冲天而起，飞回了营地。
对于几位同为法身的高人的告别，剑阳天却显得心不在焉，只是口中轻哼。像他这样身为一派掌教的人，今天却连基本的礼数都顾不上了，可见他此刻心里是多么的凌乱。
“雪晴……你……”剑阳天艰难地张开嘴，但却说不出话来。声音也因为口中的干涩而变得沙哑低沉。那个让他日思夜想三百年的名字，现在却变得这么陌生，陌生到让他都难以说出口。
“不！你不要看我了，我老了。老得你都认不出来了。”在几位法身大能都离去后，姬雪晴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拼命地捂住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满头的华发披散开来，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垂老矣矣的老妪。
“我不要你看到我苍老丑陋的样子，你只要记住三百年前的那个姬雪晴就好了。我不想连我在你眼里最后的美好模样都失去了！”姬雪晴嘶声力竭地痛哭道。
“眼里？我的眼里留不住任何东西，你的模样早就被我记在心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在我心中都是最美的。”纵然是万剑加身也不皱眉分毫的剑阳天此刻却已经双袖龙钟了。
快步走上前，剑阳天轻轻抬起右手，缓缓地伸向姬雪晴的脸。可以剑斩天下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好似抬起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山岳。
洁白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按在苍老如朽木般的手上，将它轻轻拨开。沟壑遍布的脸颊，浑浊的眼眸中流出一滴滴晶莹的泪水，与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姬雪晴却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近在咫尺得俊美忧郁的英挺青年，除了斑白的双鬓和满是沧桑悲伤的眼神，他几乎就没有变，和三百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她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她实在是太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年没有选择驻颜。当年心里一片死寂的她早已不在意容颜，但现在她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一幅面容见到那个男人。
姬雪晴拼命地挣扎起来，想要转过身去，但那双洁白如玉而有力的大手却死死地拉住了她，那悲伤沧桑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眼前的苍老容颜。没有厌恶，只有无尽的疼惜与后悔。
倘若悲伤化为长河，此刻定当逆流。
“你放手，不要再看了。”姬雪晴几近失控，漫天的冰雪毫无预兆地席卷天地。苍老如枯木的双手上泛起层层冰霜，更是刺出冰棱，深深地刺入了剑阳天的双手中。殷红的鲜血顺着冰柱流下，还未落地便化为冰晶，摔得粉碎。
更有鹅毛大雪化为刀刃划过身躯，堪比凌迟。一瞬间，剑阳天的一袭白衣就变成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血色。可是任刀斧加身，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只有深深的哀伤和怜惜。
“师祖！”“皇祖奶奶！”嬴子虚、姬玄照和姬璇月几乎同时惊呼。谁都没想到姬雪晴会突然情绪失控，连剑阳天也攻击了。
姬璇月起身就要冲进去，但被嬴子虚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再不阻止，你的师祖就要死了啊。”姬璇月怒视着嬴子虚。
姬璇月终究还是女人，被两人的悲情往事感动，要是姬雪晴真的失手杀了剑阳天，那势必更加会自责几欲死去。可是这个时候，嬴子虚却来阻拦她，她怎么能够不生气？
“你不能过去，法身大能攻击的余波也不是你能够承受的。你现在过去要是被误伤，你的皇祖奶奶才会愧疚至死。”嬴子虚毫不留情地怒声咆哮。
姬璇月直接就呆住了，她贵为大周神朝鸾凤公主，乃是不朽神朝天子的掌上明珠，何曾有人敢怒声呵斥她。但是嬴子虚说的的确没错。一时间，她不禁又气又喜，别样的感觉又流转在她的心头了。
嬴子虚却很奇怪地看着姬璇月，被他骂了后姬璇月反而气鼓鼓地红着脸不说话反驳。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没有谈过恋爱，哪里知道懂什么女人心。没去管她，嬴子虚转身严肃地看向了处在正在暴风雪中心的两个身影。
在暴风雪中，剑阳天满身的鲜血都被冻成了冰渣，伤口都失去了知觉，惨白色的血肉外翻，看起来惨不忍睹。但他的脸上却突然浮现起一丝微笑：
“我终于再见到你了。三百年了，我从未再在意我是不是那个镇压一代的剑客了。我最害怕的，是我可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既然你怕我看到你苍老的模样，那我便陪你一起变老。”
“不要。”姬雪晴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但却已经太迟了。
剑阳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和煦的微笑，斑白的双鬓上的那缕缕华发迅速蔓延，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青丝已经化为白发。原本俊美如刀削斧刻的脸庞也变得沟壑纵横，粗糙苍老。甚至连高大挺拔的身躯也微微佝偻。
漫天风雪冰霜瞬间消散于无形，两个人的身影显现在众人眼里。
“什么？！”哪怕是以姬玄照和姬璇月的城府定力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眼前这个沧桑垂老的老者真的是那个风华绝代的“不落曜日”剑阳天吗？现在的他明明是一幅日暮西山，老得不堪的老者了。
“你这又是何苦？为了我这样值得吗？”姬雪晴轻轻地摩挲着剑阳天的脸颊，无奈地叹息道。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现在我也是一个糟老头子，你也是一个老太婆了。正好是一对，和三百年前一样的般配。不要再离开我了，现在天下还有谁可以拦住我？”剑阳天调笑道，在这一瞬间，当世霸主的气势在隐隐浮现，虽然看似垂老，但却被打磨的更加锋利。
“你呀你，还是那么霸道。”姬雪晴露出一副小女儿模样，点了点他的额头，但是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好！”剑阳天目光炯炯，肯定地道。
“师祖，你没事吧。”这时，看到冰雪消弭，嬴子虚才敢走上来，轻声问道。
“无妨，皮肉伤罢了。”剑阳天轻轻摆手道，但是眼睛里却只有那一个人，连头都懒得转过去。
嬴子虚看到他这便宜师祖这幅猪哥一样，虽然暗暗佩服两人的相守到老，不计较容颜老去的真情。但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怪师祖有了师祖母就忘记徒孙了。
“把我随便丢在了森林里，没给我一分钱。还让我自行来潜龙山脉。要不是我跟着大周神朝的队伍，估计在外面就被金翅大鹏一族的妖王给干掉了。”嬴子虚小声地碎碎念道。
姬璇月就在他身边，自然也听到了他这碎碎念，心里不由感觉一丝好笑。这个家伙平时看起一幅成熟冷酷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其实刚来道这个世界的嬴子虚太过迷信力量，性格难免变得冷酷。但他原本的性格还是比较开朗活泼的。在外界游历的这些天，让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从迷失中回归，这才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性格。所以才会说出这话。
姬璇月和剑阳天都是法身级别的高手，哪怕说得再小声，他们又怎么不可能听不到。剑阳天嘴角一抽，终究还是要保持掌教至尊兼任师祖的威严，没有直接开口教训嬴子虚。
但是姬雪晴可不想让剑阳天被徒孙调笑，当即戏谑地道：“刚才是哪个小子口无遮拦。把师祖的好心历练给当成驴肝肺。看本宫不把他送到十万里大荒深处，好好‘历练’一番。”
听到姬雪晴的“威胁”，嬴子虚顿时脸都绿了。十万里大荒啊，他路痴到连十里的一片森林都走不出来，要是真的被扔进了十万里大荒，这和终生流放有什么区别。于是他赶紧高声道：
“师祖母说得对，师祖用心良苦，弟子不知，实在是愚钝至极啊。”
听到嬴子虚脱口而出的一声师祖母，姬雪晴微微一愣，随后笑靥满面，这一声真是说到她心坎里了。于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就轻轻揭过了。
剑阳天也是一脸怪异，这个杀伐果断的徒孙跑出去十几天，怎么就性格大变了。原来的他一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说出这种话。要是有人罚他去十万里大荒，他绝对是二话不说就接下了。不死磕得满头是血，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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