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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回 镜影幻像


东厂府邸,督主起居室。凌云冲独自孤坐在空旷的大房间里,手握无可的发带,悲恸欲绝,再拿起那只木雕,只感触目恸心,痛得彻心彻肺,他万万想不到,医馆一别,竟成永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发带和木雕,怔怔出神,欲哭无泪,欲泣无声。

        凌云冲回思往事,追忆思长,当年的种种情景,一一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儿时嬉戏,书房共读,湖上泛舟,屋顶观星,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成为过去,但他一天也不曾忘却。抚今追昔,过往种种趣事堆积在他的胸中,此刻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

        亲人之间最珍贵的不只是血缘关系,而且是那在一起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他的悲恸之情,无尽哀思,都在种种琐事之中,令他柔肠百结,直感到一股刺骨的悲酸。细碎往事,看似平淡,却丝丝流淌着亲人之间刻骨铭心的浓浓深情。他越是思念,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感觉就越发强烈。无可生前的那些话语依旧在他耳边回响,可是如今却已经是阴阳相隔,凄凉哀惋之感一波接一波的如潮水般涌来,一次比一次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从宫里回来,凌云冲就一直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心神恍惚,思绪如潮,迷迷蒙蒙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忽见一缕冬日晚阳透过窗户斜射入屋,尽管天气风和日丽,但在此刻他感觉这缕阳光却如刀锋一晃时那般冰冷异常。

        他目光茫然的一动,恍眼间看见面前桌上的镜子里现出了无可的模样,正对这他笑,那笑容依然是那样清澈美丽。确是幻觉,他却看得无比真切,他看见无可甜笑着,轻声叫道:“哥哥。”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无可。”同时伸过手去,一把抓起镜子,却看见的是自己的影象,瞬间伤悲失望。

        凌云冲怅然无措地将镜子缓缓放下,身子颓然一歪,靠在椅上,怔忡之间,忽听见一个熟悉地声音灌入耳膜:“无可走了,你打算何去何从?”他骤然一惊,倏地坐起,眼光望向镜子,只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在和自己说话。

        凌云冲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一张悲凉又模糊的镜中面容,让他如此心有戚戚焉,悲愤的说道:“为无可报仇,我要为无可报仇。”镜中的自己道:“童年之时遭遇大火劫后余生,你为报仇而踏上这条路,你心里早也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你很清醒,可你其实也很入迷。”凌云冲道:“人生就是这样,一直清醒很累,一直入迷很傻,但看尺度的把握,任何极端都不可取。我一直让自己走在中央,不偏不倚。”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镜中的自己道:“你了解一切熟悉结局,却依旧要在命运的车轮中辗转,也许,你只是想死得开心一点。”凌云冲道:“在我踏上密侦路之时,我早预知了将来的结局,我要活的是过程,我只是想死得值得一点,我想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找到真知己,这也是一种成就。就算如流星一样逝去,我也得到了最终的平静。”镜中的自己道:“孤灯独影,寂寞龙潭,梦中依稀故乡暖,一生辗转,何处停歇。千番波澜,万番误解,倾情付出无怨言,为爱为友为誓言,何以期盼,尽化云烟。”

        凌云冲道:“我只求问心无愧。世态炎凉,转瞬沧桑,无边的繁华凋落后的盛开,是接近永久的安息途中,最后一场盛宴。指间云烟,世间千年,一切终将沉睡,生命在盛开的时刻绽放,我愿足以。”镜中的自己道:“你身陷义无反顾与悲凉无奈的交战之中,尽管你一诺执此,无怨无悔,甚至连性命也舍得赔上。然而,他终究是不相信你的。”凌云冲猛觉凄凉悲怆,自嘲的笑道:“也许,是我演技太好,逼真得令他信以为真。”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镜中的自己凄凉长笑,道:“没有人真正信任过你,你心里是知晓的吧?可你还是固执的相信了兄弟,固执地骗了自己。现在你得到的,竟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你赢得的是不需要的地位不稀罕的权势和最耀眼的伤痛最深邃的孤寂,你的至亲之人化烬于火,与你阴阳相隔。”

        凌云冲心中悲痛,深深的自责道:“我保护不了无可,我没用,我对不起她。”轻叹一口气,凄然道:“我自己很明白,所有走向地狱的路,一开始都是准备去天上的。生,无从选择;死,无法逃脱。人生如梦如幻,生何欢,死何惧,一切不过一场轮回而已。”

        镜中的自己道:“你真的甘心吗?曲至弦断无人和,路到尽处怎回头?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多少次从噩梦里惊醒,在梦里你才倏然发觉,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变,涔涔流下的冷汗中,伴随的还有对自己信念的质疑。你的命运其实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孤苦无依的棋子,但你偏不愿意遵循这样的安排成为所谓的忠臣赤友。

        今日所见,你内心开始反感他们对你的排斥,继而渺视再用多一点的真心换一点真心的可怜,你现下打算孤独到底自我到底。何况在每一次你的或你和他们的成功的背后,无不是你一个人的孤独照顾着你九死一生的性命,一步一步从单纯的复仇到现在的除奸,有什么叫你真正温暖过?你如今命不久矣,他又有否关心过?”

        凌云冲道:“我从没改变自己的信念,我会坚持走自己要走的路,既定了方向,那便毅然而行,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阻挡不了我前进的步伐。显然皇帝没把我中毒的事告诉他,如果他知道的话,我想他会过问的。就算他怀疑我,可我还当他是朋友是兄弟。”

        镜中的自己道:“但你不要忘了,他曾跟你说过“好剑不走偏锋”的话,他从来认为你走的是歪道。你信他,是豁出性命的,但他信你却是有限的。现在皇帝已然告诉了他对付高寀的计划,但他仍是信不过你,他仍认为你会离经叛道大逆不道,所以他把闻社印章交与皇帝,也就表示他有灭你之心。况且他已扬言不惜一切与你为敌,甚至刀剑相见,你还能那么天真吗?谍步江湖起点唯一完整版

        事实已在眼前,你该醒醒了,你到底只有你自己,你始终只是孤独的一个人。你连独自炸密道那种不要命的活都干了,可他没有真正信任你,现在只因一次口舌之争,他却深深怀疑你,反复参劾你。东厂恶名昭著,一入东厂,终生耻辱,这班自命清高的家伙们是容不得你这样有污点的人的。

        你的叔父当年固然也是朝廷大员,你的父亲也颇有声望,然则十几年,大明皇帝都换了几个了,尽管你一门忠烈,但你到底是没有家底的孤儿。他若考虑周详,就不会只顾自己所想,提议废除东厂,他似乎不曾了解过你的处境,你若离开东厂当如何自保?

        坐上东厂督主位子的那一刻,你不是一副高高在上霸气逼人的模样,那一刻,你无比落寞,无比孤独,无比悲凉,无比无奈,统领东厂大权即为之首,也抵不上你回忆自己曾是光明之子的痛苦,那一刻,你猛然叫出了一个久违的称呼:爹。一字出口,你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很久,很久,你没有叫这个字了,应该说这十几年来,你都没有叫过这个字了,在这样的时刻,你忽然叫了出来,显透的是彷徨是无助也是迷茫。

        你这个立下汗马功劳的暗桩不被当作东厂余孽灭口已是万幸了,你的身份终究不可能得到朝廷大员们的承认和接受,也不可能封候拜相,皇帝就算提拔你到最高地位,也只可能是东厂督公这个位子,你如果不做,恐怕有人还不放心,要杀你灭口,即使你能全身而退,江湖上的东厂余孽,你结下的仇家也不会放过你。身在东厂,免不了做些迫害忠良的事,仅仅是天启皇帝死后大闹内宫的那段时间就已经是搞得沸沸扬扬了,

        你在东厂抛头露面,直接干了很多事,内宫的人和那些所谓忠臣们恨不得你死,如果他们要参劾你追究你,崇祯皇帝是否会站在你这一边保全你?你当这个督公是几方面权衡唯一的选择。可这并非你想做的,你被事情选中,不得不做,所谓身不由己,无法可逃。如果有一天,皇帝不再用你不再保你,你该何去何从呢?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的心失了方向。”

        霎时间,凌云冲感到自己仿佛跌入了万丈冰窖,浑身上下冷了个透心透骨凉,呆呆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影象,心下只感一片茫然,一时沉默无言。长此以来,他因任务不得不伪装而被重重误解种种歧视,他早就习惯了,总是大笑面对,但他内心的苦闷几人能知?

        他可以站在人后,他可以不顾声名,他甚至可以背负骂名,背负重重误解,苦难与危机之中的坚持,威胁和漫骂中的隐忍,他顶着坏人的名号,自己却受着最重的伤,他无怨言,他独自承受。所谓的朋友,所谓的兄弟,没有人真正知他懂他,更没有人真正信他爱他,到底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合作目标而走在一起,并非真正的知心和信任。他只是被人用,无论是孙朱一派还是魏阉之流,他们都这么亲口.交代,他们是用他。

        但他是个有着自己思想的棋子,他不会成为任由他们摆布的工具。当孙承宗把他投进东厂的火坑之时,他就没准备要他再回来,也没准备要他重新恢复曾经的身份,像他这样的卧底们,会成为英明圣主的污点,从来就是如此,所以他才看穿了,他只是被人利用。他待人宽厚,历经万难,尝尽的辛酸苦楚非一般人能够忍受。他是在权力斗争中成长的人,归隐是目的,权谋是手段,抓权抓势是被动的,他斗在其中仍修身养性,这份气度让人不可小看,无一不显示他的冷静与机智。

        在大漠客栈的时候,“我帮你。”简单的一句话,是他对朋友的承诺。成功了,成就的是朱由检的帝王之名,方正安的侠义之名;失败了,死的不过是一个叫的凌云冲无名小卒。那义无反顾的一挥手,炸了密道的入口,绝了东厂番子追踪他的朋友的可能,伤的是他自己。

        在东厂那个吃人不见骨,杀人不见血的地方,独醉卧龙潭,忍辱负重,孤立无援,找不到信他的人,更没有他信的人,没有人明白他是如何活过来的、活下来的。他虽笑着,眼中也始终带着份孤寂凄凉,身世若此,能有几人像他一样。寂寞卧龙潭,忍辱负重,推功揽过,所做的这一切的一切,成功了,他是个处于暗处的卧底,无人知晓,甚至当他是东厂余孽被剿杀,而名利却都是别人的,失败了,死的却是他这个无名卧底。

        这一切的一切,是他出于对朋友的义气和信任,他对朋友完全付出真心,哪怕是性命,既然生命早已是身外之物,又何况名利权势?但是他的兄弟不懂他,只认为他有造反之心,有谋朝篡位之嫌,他手上的权力越大,他被怀疑的可能就越大,不但是崇祯皇帝,包括他的好朋友方正安同样信不过他并且防着他。试问他的心如何能不寒冷冰凉呢?他现在感到自己独自的战斗,人生最苦涩的莫过于泪,比泪更稠的是血,然而终究还有比血更咸涩的,那便是生命本质的大荒凉与大虚无,他不怕死,却在乎死的价值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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