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伏魔庙 上
冬季的乾江犹如一抹黑丝绸丢弃在那里，朔风肆虐江岸的枯草，但撼动不了码头边那棵依旧浓绿的大榕树。
刘代彪停下脚步，指向大榕树下那座小神庙，说道：“那人就住里边。”
那座小神庙就在那棵大榕树硕大的树冠底下。
早在念高中的时候，杨墨斗曾经到过庙前，当时庙里边阴森可怖，他快速移开视线，更不敢迈进去看个究竟，便匆匆离开。
记得当晚梦见自己在漆黑的夜晚独自走进一座庙内。庙中供奉的是一尊女神，她是那样的美丽、端庄、慈祥，她见自己走进，便走下神座，朝自己纳个万福，说道：“不知神刀驾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当时之时，杨墨斗惊慌失措间抬头看见对面墙上竟然站着几位凶相的神差，惊呼一声急忙转身冲出庙门，结果被门槛拌了一跤……
十几年前的梦境，如今依稀记得。杨墨斗认定梦中的小庙便是眼前这座，此时有一种想马上拜谒女神的冲动，但是又担心身旁这一男一女日后传播出去，便又熄灭了这一念头。
“他怎么住在神庙里边？”杨墨斗移步走向神庙，“庙里供奉什么神明？”
“关羽，关公，关老爷。”刘代彪回应道。
“关帝庙？”杨墨斗带几分失落几分疑惑说道。这么说之前自己所梦的并非这个地方？
十几年来，时不时忆起那个梦，自己总是沾沾自喜：自己小名叫“天刀”，那女神走下神坛给自己纳福、恭迎，那意味着自己乃非凡之辈呀，定然也是天上有星之人，仕途官位可想而知。可是，眼前竟然是关帝庙！这么说，昔日之梦没有多大意义？
当然，每每忆起那个梦，杨墨斗却也总是揣揣不安，毕竟梦里的自己见到了凶神恶煞般的神差，而且还被庙门的门槛绊倒了。
所梦见的庙宇会是在哪里呢？杨墨斗生出几分的惆怅，脚步也便停住不前了。
“斗哥，我们回村里吧？”跟在后边的熊娜娜征求道，“那人是庙祝吧？刘书记也高看他了吧？”
走在最前面的刘代彪这时才顿住脚步，转身向后，右手中指竖在唇中间，嘘地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听见就没戏了。——他是看场子的！”随后，转身向前，右手一指庙前如山般的沙堆，“看见没有，那是沙场。”
“那就是我们镇沙石办的沙场？”熊娜娜问道，“他是沙石办的职工？”
刘代彪点点头，表示肯定。
“镇砂石办是你分管，叫他到你办公室去，不是挺好的？真是的！还要我们顶着寒风走这破路来找他！”熊娜娜埋怨道。
刘代彪欲言又止，他觉得跟熊娜娜没什么好说，脸上露出一丝的不屑，继而转向杨墨斗，提醒道：“那人脾气大，满嘴粗话，等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杨墨斗微笑颔首，目光紧盯那庙，疑惑怎么会把关帝庙建在这江边，便问道：“闹洪水，这庙……”他没有把“会不会被洪水淹没”这样的话说出来，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他觉得说出那样的话却有贬低庙中神灵之嫌。
“你是说这庙会不会被洪水淹没？”刘代彪从杨墨斗眼神中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据我所知，每次洪水漫过堤坝，庙中的关老爷都安然无恙……”
庙在堤坝脚，庙高不及堤坝八分高；洪水既然漫过堤坝，何以庙中的关老爷神像不被淹没？杨墨斗紧蹙眉头，目光在庙与堤坝之间逡巡，百思不得其解。
熊娜娜嗤地一声鄙夷道：“斗哥，我们别听刘代彪胡扯淡！洪水漫过上边堤坝了，哪有不淹没这堤坝脚的庙？既然庙都被淹没了，庙中的关公哪能幸免？——骗小学生都不行哦，刘书记同志！”
对熊娜娜的质疑，刘代彪也不置可否，临到庙门，高声喊道：“老陈——，老陈——！”
杨墨斗抬头看庙门正上方写着“伏魔庙”三字，立马眉心紧蹙，心怀疑惑地小声念道——伏、魔、庙？
“对呀，怎么不是‘关帝庙’，竟然是‘伏魔庙’？”熊娜娜口直心快，心里藏不住话。
“谁呀，这天寒地冻的，”庙里走出来一个小老头，他埋怨道，当他看到是刘代彪的时候，脸上顿时便笑成核桃般，“哎哟，尼玛的，是彪弟呀，快快，上来、上来……”
小老头嘴里说着，眼睛却在打量着杨墨斗和熊娜娜二人，待刘代彪拾阶而上到他跟前的时候，小声问道：“带这一对来干嘛？——烧香？抽签？”
刘代彪便招呼杨墨斗和熊娜娜上来。
杨墨斗一步三阶往庙上迈，两步便到小老头面前，伸出手想跟他握手，谁料想那小老头转身往里边走，害得杨墨斗尴尬得很。
刘代彪叫住小老头，跟小老头介绍道：“这是县府办的杨主任……”
小老头顿住脚步，看了一眼杨墨斗后仍旧往里走去，一副根本就没买账的架势，嘴里却讥讽道：“我去泡茶招待县领导……”
疾步迈上来的熊娜娜看着就来气，斜瞥一眼刘代彪，冲着小老头的背影，挖苦道：“庙小神大呀！”
杨墨斗朝熊娜娜眨眨眼睛，示意她忍忍，不要添乱。刘代彪倒尴尬起来，看着杨墨斗苦笑；杨墨斗会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转眼，那小老头提着开水壶和一袋茶叶出来，径直走出庙门。刘代彪带着杨墨斗和熊娜娜跟了出来。
庙门右拐，顺着走廊走向大榕树，便到一间不大的简易房间，里边当中放置一张八仙桌，配置几把高低、模样不一的凳子。
房间朝向与庙相同，坐北朝南。小老头坐北端桌首，俨然主人；刘代彪落座小老头的左首，并示意杨墨斗在他对面坐，而叫熊娜娜坐小老头的对面；杨墨斗坐下，看小老头专心泡茶，熊娜娜不愿坐下首位子而跟小老头对看，便挨着杨墨斗身边坐下。
刘代彪朝杨墨斗一笑，小老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熊娜娜。
杨墨斗笑着问道：“老陈，你是看庙呢还是看石场？”
老陈白了杨墨斗一眼，提起茶壶往桌前的几个沾满黄色的茶迹的茶杯斟茶，边斟茶边道：“看庙，看石场，有矛盾吗？……”
刘代彪撮起小茶杯往杨墨斗和熊娜娜面前放，随后自己喝了一口，把杯子礅在老陈面前，说道：“老陈为主看石场，顺便看庙……”
“放屁！老子为主看庙，顺带看石场的，怎么地？！”小老头老陈勃然发怒，蓦地站起，左脚踩在刘代彪所坐的长条凳上，满眼血丝的眼睛瞪着刘代彪，“他叶达官敢不发我工资？！”
熊娜娜用腿轻轻触碰一下杨墨斗的腿，拿眼睛看着满脸陪笑的刘代彪，心里甚是鄙夷他：平时在镇机关里飞扬跋扈，怎么这时候在这小老头面前却变成小孙子了？
老陈这一反常举动让杨墨斗也警觉起来，他冷眼看着老陈和刘代彪，想从他们那里看出一些名堂出来。然而，下一步却又风平浪静了。老陈重新坐下斟茶，刘代彪始终笑脸相陪。
“庙里供奉关公关老爷，这庙怎么不叫‘关帝庙’而叫‘伏魔庙’？”杨墨斗朗声问道。
老陈甚是得意的样子，咧咧嘴，良久不言语。刘代彪急着解释道：“是明朝皇帝加封的……”
老陈对刘代彪的回答很是不满意，像喝酒一样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后，用睥睨的眼神看着刘代彪，反问道：“明朝那么多皇帝，是哪个加封的？”直问得刘代彪瞠目结舌。
越发得意的老陈忍住笑，用右手中指的指骨敲了敲桌面，道：“明朝万历年间，明神宗加封关老爷为‘三界伏魔大帝！所谓三界，就是冥界、人世间和天界，关老爷能降服三界内所有的妖魔鬼怪……”
“可惜败走麦城……”熊娜娜小声说道。
“呔！你这臭婆娘！”老陈再次站起，剑指几乎指到熊娜娜鼻端，怒喝道。顿了顿，又重新坐下，但依旧满脸愠色，瞪大血红的眼睛，低沉警告道：“敢诋毁关圣爷，你胆子不小！要不是你是女流，我陈道安的茶杯早到你脸上了……”
刘代彪急忙朝熊娜娜眨眨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随即又去宽慰老陈。
杨墨斗也担心熊娜娜坏事，用腿触碰了一下她的大腿，制止她多话，顺便感叹道：“关公是‘汉朝忠义无双士，千古英雄第一人’呐！”
“啪！”老陈闻言大为兴奋，一掌击打桌面，同时再次站起，向杨墨斗伸出手去，喊道：“这位小弟说得好！”
杨墨斗蓦地站起，笑着握住老陈的手，谦虚道：“这是湖北一座关帝庙的对联，书上看来的……”
随后，老陈视杨墨斗为知己，边喝茶边聊，俩人相谈甚欢，直到如血的残阳快要下坠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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