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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戴手铐的秘书 一


县“两办”秘书的考试如期举行,参加县府办秘书考试的共二十五人,杨墨斗摘得桂冠,他和其他四人被录取,试用期一个月。

        试用期期间人事关系不动,试用期满经考核通过者才转为正式的县府办秘书;考核没通过者回归原单位上班。

        鉴于机关大院干部宿舍紧张,所有考录人员住宿自行解决。这可苦坏了杨墨斗。

        偌大县城,他举目无亲,更无自己的插针之地。没地方住,总不至于来回跑吧,即便他有体能骑车往还县城与良种场,可时间也不允许呀。

        开完新秘书集体见面会后回到良种场的杨墨斗一筹莫展。

        已经调到县种子公司当出纳半个月的杨翠英得知杨墨斗遇到这个燃眉之急后,找到县种子公司经理赵兴标要到了公司一间办公室借给杨墨斗作临时的宿舍。

        这间作为杨墨斗临时宿舍的办公室就在顶楼,原先是堆放杂物用的。

        杨墨斗接完杨翠英的电话,火速赶往县种子公司收拾房间。

        由于担心试用不合格还要被遣送回良种场,杨墨斗低调行事,没想把被褥之类的搬到新宿舍来。

        苦于添置还要费钱,杨墨斗苦恼了,杨翠英便想去县百货公司给他购回一套来,又被杨墨斗婉言谢绝。

        最后,杨翠英便把从良种场搬回的那套被褥等床上用品借给杨墨斗。

        “小雪”节气前夕,杨墨斗就在县种子公司临时宿舍度过。

        小雪节气这一天,星期三,试用期第一天上班。

        杨墨斗提前十分钟来到县府办,结果被县府办陈主任临时指派跟分管外径工作的张光辉副县长下乡去沙坪镇福田村参加一个项目会审。

        车库前面停着一辆红色面包车,蓦地一看还以为是漆成红色的棺材。陈主任说今天去沙坪镇的是尾号88、红色的面包车,是这辆车无疑了。

        司机端坐驾驶室抽烟。

        车四周,这里二三个那里三五个的在那聊天,他们都是一起去沙坪镇下乡的。

        半小时过后,张副县长还没来,等在车旁的人们丝毫没有急躁、不耐烦的情绪。

        他们中没有一个是杨墨斗认识的,他拿着一本县府办定制的笔记本,头脑里想着陈主任刚才交代的关键点,径直走向副驾驶室打开门,想坐上与司机聊天。

        “这位子是张县长坐的,”司机见杨墨斗想坐副驾驶室位子,便扬了扬下巴,很是认真地说,“你是哪个单位的?”

        “县府办的,”杨墨斗说,“那我该坐哪里?”

        “后面三排随便坐,”司机的头往后扬了扬,“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呀,刚来的?”

        杨墨斗选择坐在司机的正后面第一排,为的是好跟司机了解一些情况。

        司机说他叫胡有钱,怕杨墨斗听不清他的名字,还特意说:“胡说的‘胡,有钱没钱的‘有钱’……”

        杨墨斗嘿嘿一笑,司机又接着说:“穷得叮当响也叫‘有钱’,有什么办法呢,那是爸妈起的名字,他们一辈子‘没钱’怕了,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带钱的名字,希望我有钱,可是祖坟风水不好,都快退休了还照样开车、没钱……”

        杨墨斗依旧嘿嘿一笑,觉得这名字比他的名字更俗气了点。

        胡有钱也乐了,乐得让人只看得见他的眼袋,他拿出牡丹牌香烟叫杨墨斗抽一根,杨墨斗担心在车内抽烟会被张副县长骂,胡有钱说张副县长不会骂,因为他也是“烟枪”。

        胡有钱问今天干嘛去,杨墨斗就将刚才陈主任交代的今天是去“项目会审”的事告诉他。

        胡有钱来劲了,先是赞誉杨墨斗是美男子,继而说:“项目会审有钱拿,记得给我拿一份……张县长原来那个吴秘书做的很好,每次派我的车去项目会审都打我的份,对了,还有呐……还得带回一份给陈主任……”他说得很小声,但并不神秘。

        “什么钱?”杨墨斗问。

        “哎呀、哎呀,就是……就是外商‘答谢费’或者叫买纪念品的钱……”胡有钱深怕杨墨斗不懂“规矩”而拿不到钱,很是耐心地教导,“办企业不是要买地吗,买地就要审批,。项目会审呢,就是审一审要不要批……他们当然要答谢了,这是惯例了……”

        “能通过吗?”杨墨斗又问。

        “不做工作都能批的话,哪还要会审?来一支,”胡有钱从西装里边口袋里掏出大中华香烟,“这烟都是桌面上拿的……来一支……”

        胡有钱身上放有两种烟,一种便宜的一种高档的,这让杨墨斗想起中专时候一个同学说起的他父亲是商人平时身上皆放两种烟的事。这就是“应酬”所需?胡有钱掏出大中华分我抽,这是看重我了,目的是为了今天项目会审给他一份“好处费”?杨墨斗纳闷着。

        胡有钱点上自己的烟后,帮杨墨斗的也点上。

        “当秘书要活络些。这日子呀,”胡有钱的眼袋很是“活络”呀,随着他说话会上下跳动,“‘活络’的都早出去,‘死呆’的还在办公室。这一阵子出去三个秘书就活络,就说张县长原先的秘书小吴吧,现在是沙坪镇副镇长啰,他简直就是个‘没水也会游三里路’的人……”他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继续说;“当然,也要看跟哪个领导啰。你跟张县长是跟对了,他这人一等的好,很会关心手下……”

        “我只是临时顶替的,”杨墨斗说道,但他好奇的是胡有钱所说的拿钱的事情,便问道:“他们给多少钱?”

        “30、50的,”胡有钱眼睛发光,“现在外商又多,县里边大抓招商引资,外经这一块很吃香,一个月少说有10个项目,那也可以捞到三、五百的。我们工资每月才多少?百来块吧……”

        “每人三、五十块钱就可以批了?”杨墨斗有些不大相信,疑惑道。

        “当然没那么简单,”胡有钱把烟头弹出车外,神秘地给杨墨斗眨眨眼,“要当官,要当官啊!”

        “有钱师,又在授课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上车来,啪嘁一声坐在杨墨斗旁边,“哎呀,这位年轻人是哪个单位的呀?”

        杨墨斗看来人颇象一位官员,很客气地答道:“是县府办的,刚来……”

        “张县长新秘书,”胡有钱插话,“程局长,这小伙帅吧?比你帅吧?”

        “那还用说,”那个叫程局长的心不在焉地应答,继而疑惑地看着杨墨斗说,“哎呀,招考的那批秘书到位啦?”

        “今天正式上班……”杨墨斗如实相告。

        程局长客气地问道:“依弟?你尊姓大名呀?”

        “免尊姓杨,叫墨斗……”杨墨斗客气地自我介绍。

        还没等杨墨斗介绍好,又上来一人,正是牛深耕,他边猫腰往车第二排走去,边发牢骚:“这日子是要当官呀……他要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俺‘牛帅’可是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说罢,就坐在杨墨斗的后排。

        杨墨斗对牛深耕没好印象,也就不再主动跟他搭讪,只是把脸转向车窗外。

        胡有钱奚落道:“牛帅,瞧瞧人家小杨,他才人高马大呢,比你帅多了吧?”

        牛深耕并没有发现杨墨斗,经司机胡有钱提醒,看向杨墨斗后脑勺和后肩部,惊讶道:“哎呀,哪儿来了个白面潘安呀?”

        潘安者,古时之美男呀。杨墨斗知道牛深耕在说他,便微微测过脸,跟牛深耕点点头。

        “你太不够兄弟了!”牛深耕一手拍打在杨墨斗的右肩上,“俺牛帅从霜降等到立冬,从立冬等到今天小雪……你倒好,焖在角落不喊我牛帅……”

        初次跟他遇见是“霜降”节气那天,今天刚好是“小雪”节气。

        “我在看车外面……”杨墨斗似乎很感动,因而便有点愧疚,“牛帅见谅!”

        “你别管他!”坐在杨墨斗右边的程局长对杨墨斗说,“他又不是他女儿,呵呵,要是他女儿这么等你,你就幸福咯——!”

        众人起哄。

        牛深耕嚷道:“我看不顺眼的,我宝贝女儿绝对不会要他的;我看顺眼的,我宝贝女儿绝对也会看上眼的;我女儿看上眼的,必须经过我同意才行,程局长,你的宝贝女儿会这样听话吗?”

        “你这叫做家长制,懂吗?”程局长说道,“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做主哦,我们做父母的少管为好呀,牛帅!”

        牛深耕不再回应程局长的话,转而开起司机胡有钱的玩笑:“胡县长,最近经常到沙坪镇下乡吗?”

        胡有钱呵呵笑。

        杨墨斗纳闷,蹙眉看了一眼牛深耕,心想自己呆在良种场五年总不会呆傻了吧?不然怎么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呢?

        “他,胡县长!”程局长手指向司机胡有钱笑说道。

        “他?胡县长?”杨墨斗惊愕异常。

        “六年前就是县长了……”满脸横肉的牛深耕用戏谑的口气说道,“是吧,有钱?”

        六年前是县长了,就胡有钱?莫非他当县长因犯错误被降为司机使用?杨墨斗大惑不解。

        程局长见杨墨斗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便拍着杨墨斗的大腿,笑着说:“小杨呀,这你就不明白了……六年前,对,就是1984年吧,当时我也在场,我那时是建设局的副局长,那天跟新下派的胡东星副县长一齐到沙坪镇下乡。

        “听说县府办主任还跟砂坪镇政府办打电话通知了,当时镇党委书记是现在的陈为斌县长,他和镇长去市里办事,镇里头剩下张光辉副书记,——就是现在的张副县长,他交代镇值班室的门卫说等下胡副县长来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以便他去迎接……

        “待我们到时,胡有钱走在前面,胡东星副县长走在他后面,我是跟在胡副县长后面的,那天胡有钱头发梳得铮亮,身材又大,特别是典着个将军肚子,

        “而胡东星县长那时才你这样的年纪,大学刚毕业出来还没几年又是在三山市机关上班的,人又矮小,提着一个小包走在胡有钱后面,活像胡有钱的秘书……

        “值班室的老头子后来跟我说,他当时觉得我们三人肯定是胡县长一行,但怕认错人,为保险起见,特意问走在最前面的胡有钱‘您贵姓?’,胡有钱东张西望的,随口答说姓‘胡’……”

        程局长笑得说不下去了,胡有钱接着说。他说那老头听他说是姓胡的,急忙叫他胡县长,还没等他解释,那老头小跑着在前面引路,还没到张光辉副书记的办公室,就喊开了:“张书记——,胡县长来了……”张县长当时呀没见过胡县长,急忙冲出办公室,见是他,便大骂那老头:“这是有钱师傅,哪里是胡县长?真是老糊涂!”

        “又没尿,裤管绾又高。好了吧,做到现在还是开车。人家胡东星矮小蛮矮小,可人家现在都当三山副市长了,”牛深耕淡淡地数落,“……天天就钻钱眼里,下乡拿回来的钱又给哪个女人了?”

        胡有钱有点生气了,他反击道:“老牛,你也不要笑我,你自己呢,都快退休的人了,还只是土地局的股级干部……还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哼,换我是你,早都当局长、县长了……”

        这时,在车下聊天的其他人陆续上车来了。

        “依弟呀,”牛深耕拍拍杨墨斗的右肩说,“看你浓眉大眼、天庭饱满、法令明显,鼻子又大、鼻梁又直,福相很好啊……贵庚啊?”

        “牛帅笑话我呀,”杨墨斗用手捏了一下牛深耕还放在他右肩的手,“属蛇,65年的,25岁,——那天傍晚不是告诉你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呀,你!”

        “不小了,恐怕当不了省部级干部了,”牛深耕遗憾道,继而提高声调喊起来,“程局长呀……”

        “牛帅,有什么指示?”程局长转向后排戏谑地问。

        “最可惜的是刘世雄,是吧?”牛深耕说。

        “哪个?”程局长问。

        “就是83年严打,围捕‘君子兰’时死的那个……”牛深耕扯着大嗓门,对程局长的健忘很是不满,口气里透着责怪。

        “是啊,太可惜了!”程局长说,“呃,牛帅啊,怎么突然想起刘世雄啦?”

        “爱想起谁就想谁,哪像你们当官的整天就想有用的人?!”牛深耕抢白道,程局长看看他也只是嘿嘿笑。

        牛深耕不无遗憾地叹息道:“命呀,古人说的好:‘没生人,先生命’啊!要是他当时没死,现在呀,肯定也当上三山市副市长了……”

        “刘世雄这人啊,太过锋芒毕露了,太过……”

        程局长说到这儿时,张光辉副县长来了,他一边上车一边接话:“谁太过锋芒毕露了?”

        “哦,刘世雄呀……”程局长嘿笑着说。

        坐在后排的牛深耕大嗓门又开了,显得肆无忌惮:“我不认为他太锋芒毕露,刘世雄那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干部,全县找不出第二个……‘83年严打’时,他已经是县委常委了,还冲锋在前,还为了救……”

        “是啊,牛帅说得对!”张副县长打断牛深耕的话,可能是不让他继续讲下去,因为刘世雄是为救现任的陈县长才牺牲的,“他不是你程局长说的什么‘太锋芒毕露’。我跟他接触一段时间,觉得他是一个仁义至善、义气为先、疾恶如仇又不畏牺牲的好领导啦!可惜,38岁就牺牲了……”

        后排的牛深耕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杨墨斗看见牛深耕傲慢的眼神。

        稍等一会儿,牛深耕激动地说:“我敬佩他、敬佩他刘世雄——!为了工作,为了手下,他置生死于度外——啊!”

        张副县长向后扭转头,瞧着牛深耕,轻轻地鼓起了掌。随后程局长也鼓起掌,再后车内爆起了掌声。杨墨斗也不自觉地拍掌,他的眼睛有些发烫,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

        林云倩家里厅堂里悬挂的那帧刘世雄的遗像、云倩妈妈那愁苦的脸还有云倩忧伤的眼神,像走马灯一样在杨墨斗眼前悠悠地晃过……

        车子缓缓驶出县委大院,车内的掌声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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