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惧与女斗非好男
杨墨斗穿过四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晒谷场，到匝地半亩的大樟树树下。
正在树底下乘凉、聊天的三个阿姨级别的女工，或站或坐，一个是场里的正式工叫杨素娟，其余两个是合同工，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杨素娟见杨墨斗到来，笑笑着说道：“本家小弟，办公室的吊扇不凉快？”
杨墨斗边朝她点头示好，边跨上树底下围绕着树头砌起的水泥圆圈，随口应答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呀！”
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他抬头仰望树上，装作要寻找知了的样子，想以此与这三位女工拉开距离。
要不是为了躲避刚才办公室的尴尬，他是不愿来这儿凑热闹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尤其是这三个女工在一起，更是一台热闹的戏。
一个未婚男子身处她们之中，如黄长胜所说“必蒙羞也”。
但是，杨墨斗是不怕她们的。
三个女工次第盘问开了。
“本家小弟，道成弟都调走了，你怎么不调到县城去呀？”“干尸”杨素娟问道。
“这里跟世外桃源一样，舍不得走。”杨墨斗回应。
“杨会计，怎么不去找对象？”胸部比杨翠英还要大的李碧莹笑问道。
她是果林队队长张木火的妻子，比她老公小十五岁左右，目前才四十出头，风闻与场长黄宗耀有染。
“现在一个人过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找什么对象？”杨墨斗洒脱地说道。
“杨会计，都没有看见你回乡下老家帮你爸妈‘双抢’呀，”肥婆吴莲花疑惑并且带着责问的口吻，“你家里不是也种田吗？”
“我家是种田的，但我爸妈能干，用不着我回去帮忙的”杨墨斗自豪地回答，“要是他们不勤劳，也长得像你一样，恐怕我得回家去帮忙了……”
此时，南面贵安镇方向吹来一丝风，杨墨斗转身向南迎接。
他身后瞬间沉寂，他得意洋洋，这三个超级碎嘴婆她们无话可说了！
杨墨斗近来专门重读了《三国演义》第四十三回“诸葛亮舌战群儒”部分，还特意浏览过历朝历代“名嘴”的传奇，他切实感受到“语言胜过刀剑”之威力，自己私底下也揣摩着历代名嘴的雄辩技法，正愁没有实践的机会呢。
这三个臭婆娘竟然含沙射影地讥讽嘲笑自己，我杨墨斗决不能轻饶了她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三个全杀！
“杨会计，你是没本事调不走吧？”干尸杨素娟轻蔑地追问道。
这个满脸核桃般皱纹的干瘦的老女人杨素娟，她是杨墨斗分配来场前夕便调到县果林场当负责人的原副场长陈凯的老婆。
当年她已经43岁了，得知她老公是因为与黄宗耀不和而被调走，她怒而冲进黄宗耀的办公室，拍桌责问道：“黄宗耀，你来良种场还不忘带妻子来，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拆散我们老夫老妻了？”
据黄长胜说，当时他和方金土急忙冲进黄宗耀办公室想把她拉出去，而她却卧地哭闹，一把鼻滴一把泪地指责黄宗耀没个完，顺便也谩骂黄长胜和方金土两人为虎作伥，三个人合起来整她的老公，最后倒是黄宗耀落荒而逃。
面对如此的泼妇，杨墨斗本就心虚，因此刚才回应她的时候就带着友善的口气，没想到她竟然讥笑、蔑视他，他面子上挂不住了。
“老陈当年不是也不想调走吗？”杨墨斗依旧和声说道，“说明良种场好吧……”
“好个屁！”杨素娟蓦地撒泼起来了，“要是老娘我也跟着调到果林场，老娘我半夜卷铺盖就走，——离开这死人脚尾的地方！哼，提起这事就来气……”
其他两个妇女急忙劝她不要动怒。
杨墨斗哼哼发笑。
“杨墨斗，你不要哼哼！”那泼妇杨素娟把怒气撒在杨墨斗身上，一下子拉下脸来，“你是没本事调走！人家叶达官比你迟来良种场，可人家没来场里多久就调到贵安镇政府了，听说都当副镇长了……”
杨墨斗见她在众人面前不依不饶而且撕下脸来训他，不由也怒发冲冠了，咆哮道：“杨素娟！我告诉你，别在这里撒泼！我忍而再忍了，你倒好，给脸不要脸，你什么资格教训老子？还老娘、老娘的，老娘个屁！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
泼妇杨素娟的嘴唇一张一翕，眼睛瞪着老大，手脚开始颤抖。
其余两个女工眨眼示意杨墨斗不要再激怒她了。
“我调不调走、找不找对象跟你们什么关系啊？”杨墨斗根本就没有在意两个女工的眨眼动作，连她们一起骂，“只要我想调就可以调，只要我肯点头，对象多着呢！没有一个排，也有一个班……”
“呵呵、呵呵呵……”不知杨素娟是要哭呢还是要笑，呵呵之后她闭紧双眼、双手拼命地往身前拍打着，高声嚷叫道：“全良种场人——快来听啊——！，我们场的杨会计很有本事啊，他想什么时候调到县里就什么时候调啊，县长、书记是他哥是他叔啊……快来听啊，墨斗的对象没有一排也有一个班哦——”
其余两个女工惊愕不已，不知所措。
杨墨斗也傻愣了，心想她不会疯了吧？
这不是明显的泼妇骂街似的勾当吗？
“癫吧！疯吧！”杨墨斗厌恶地奚落道。
“全良种场的人啊——快来听啊——！，我们场的墨斗老婆没有一排也有一个班哦——”
杨素娟继续高喊，还把“对象”换成了“老婆”。
这还得了，自己就在她面前，她竟然敢造谣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杨墨斗发怒了，双掌用力一拍，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怒吼道：“杨素娟!我什么时候说过老婆一排一班的，啊？！你造什么谣啊，啊？！”
巴掌声犹如晴天霹雳，怒吼声恰如追魂炮，杨素娟摊开的双手僵在胸前虚空中，准备再嚷嚷的嘴巴暂时合不拢来，她转身看向杨墨斗，见他铁青的脸上怒目圆睁犹如恶魔，顿时想哭。
可是，她哭不出来，是害怕得无力哭出来，是灵魂出窍而忘记了哭出来。
杨翠英听见大樟树底下杨素娟与杨墨斗大吵，急忙赶了过去。
杨素娟见杨翠英来，仿佛见到救命恩人似的，拉住她，指着杨墨斗，战兢兢地喊道：“翠英啊，快来、快来，他要吃我了！你看、你看，多像恶魔，简直就是恶魔啊！良种场怎么会有这样的土匪啊～～”
“素娟阿姨，你别急，啊？”杨翠英安慰道，“杨会计人挺好的，你别乱讲，啊？”
“肆无忌惮造谣诬蔑，老子我真的要吃人了，怎么啦？！”杨墨斗怒不可遏，握紧拳头发狠道，“你再造谣看看？”
“哎呀，有天没日头啊，土匪啊——，恶霸啊——”杨素娟拖着哭颤的声音嚷叫道。
杨翠英给杨墨斗不断眨眼示意，叫他闭嘴、走开。
“没招惹她，可她竟然吃错药似的，”杨墨斗随手拽下两颗青色的樟树果在手里揉成青白相杂的浆泥，狠力朝杨素娟方向扬了过去，凶狠地看向杨素娟，继续大声吼道：“以前讥笑我是山猴子，我就没有跟你计较了，你倒好，时时处处奚落我，以为我杨墨斗好欺负是吧！？”
“我哪里有呀，这这这……”杨素娟似乎很委屈，急得说不出话，用手指着杨墨斗，“我以前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呀……”说罢，转身向杨翠英求助。
“阿斗……”杨翠英面带微笑看着杨墨斗。
“你才‘阿斗’哦！”杨墨斗马上想起《三国演义》中的刘阿斗，蓦地凝眉反骂杨翠英。
“杨翠英，你看看，这哪像年轻人，哪像读书人呀？”杨素娟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了，“怪不得洪秀秀不要他……”
杨墨斗一听到洪秀秀，咬紧牙关，紧握拳头，一步一步向杨素娟迈近。
他的举动令杨素娟魂飞魄散，她急忙躲到杨翠英身后，颤抖着手，怯怯地看着杨墨斗说道：“你还真想吃人啊，吃的进肉，还能吃进我这把老骨头？”
“杨会计，你疯啦？——好男不跟女斗”杨翠英面露惊骇，随即厉声对另两个女工下令：“莲花姐、莹莹姐，你们两个还傻愣着干嘛，赶紧拦住他！”说罢，转身拥着杨素娟急急往办公室走去。
杨素娟走几步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杨墨斗，没有说话。
杨翠英也扭头朝后看了一眼杨墨斗，作个手势让他不要跟过来。
杨墨斗站住，看着杨翠英的背影，似乎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喝骂她，毕竟她曾经帮过自己一个大忙。
树上的知了依旧几重声合唱，前一阵子打断熊正扬三根肋骨的情形掠过脑海，一时懊悔刚才的冲动。
莲花和碧莹两人急忙移步趋向杨墨斗，碧莹胆子大些，伸手抓住杨墨斗的右手，笑着温柔地劝道：“杨会计呀，不要跟素娟姐一般见识……”
快走到办公楼走廊的杨素娟又扭头朝后看，见杨墨斗被碧莹抓住手，以为安全了，为了继续发泄心中怨气，又嚷道：“在我老依婆面前凶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到贵安街凶吧！”
“谁先凶啊？”杨墨斗随即反击。
杨翠英劝道：“素娟姨，墨斗近来压力大，你何必再去刺激他？”
“他有什么压力？”杨素娟反唇相讥，“整天乐得像小孩，我还以为他傻瓜不懂得愁苦呢……”
杨墨斗听力非凡，远远听见，马上回骂：“你才傻婆呢！”
“像你这样哪里找老婆？谁家女孩嫁给你才倒霉！”杨素娟跨上办公楼的台阶，转身也回敬杨墨斗。
杨翠英急忙把她拥进自己的办公室，杨素娟死活不想进，说道：“我不进，等下他回来……”可她拗不过杨翠英，只好勉强进去。
大樟树底下，杨墨斗见碧莹的手还抓住他的右手，便用左手轻拍她的手，和气说道：“碧莹姐、莲花姐，你们尽管放心。我杨墨斗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刚才你们也全看到了，是素娟姐太放肆太胡闹了……”
碧莹松开手，依旧温柔地笑着说道：“杨会计，这几年我是头一次看见你发火，呵呵，说实在的，你发起火来够吓人的呀……好，你先歇歇，我和莲花到你办公室喝茶去。”说罢，便和莲花一起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杨墨斗顺着水管爬上树旁的长方体水池顶，背对办公楼，南望瓦蓝瓦蓝的贵安街上空。
就在那角天空底下啊，有他杨墨斗向往的县城、省城，然而，也在那角天空底下，他杨墨斗的自尊被践踏得一塌糊涂，他愤慨之余，一阵伤感袭上心头。
他择荫席地而坐，掏出劣质的香烟，用火柴点燃，随着满嘴满鼻孔的烟雾涌出，前不久发生在这山脚下机耕路上的一幕却在脑海里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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