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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第二〇四章 十字街头


第二〇四章十字街头

        李豹咂摸着张季驰的话,其实和自己的意思差不多,怎么从这小子嘴里说出就这么好听呢?

        秦王猛拍桌子,喝道:“妙!今得先生,真如刘备遇孔明!”

        张季驰连道不敢。

        秦王回头笑对李豹道:“没想到李长史竟是本王的鲍叔牙,好,好!本王幕下有两位先生在,何愁天下不定!”

        李豹不想被张季驰抢风头,道:“殿下,如令虽有一书在,可是总不是陛下的勤王诏书,未免出师无名,不如传檄入都,请常山王讨齐王,齐王必杀常山王,殿下正好以为齐罪而讨之,大事可成。”

        秦王略有迟疑。

        李豹看向张季驰,张季驰却窝着脖子不说话。

        秦王道:“张先生,你以为如何?”

        李豹目光烱烱地看向张季驰。

        张季驰张了两次口,还是道:“李长史所言极是!”

        秦王笑道:“正是英雄所见略同,张大人以前在都中行走,这个檄文就由张先生执笔好了。”

        “诺!”张季驰答应一声。

        李豹略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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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闵地奈地坐在院里,了尘与玉须两个左右各占一边。李闵左边坐着绿萼,满眼紧张,右边坐着诸葛蓉,靠在椅背上如同是在看戏,噬魂奇地没有坐在屋顶上,而是拿了张椅子坐到绿萼的下手,小兰袅站在绿萼身后一会儿看看这边,喝彩一声,一会儿看看那边呢声好,如同是在赶庙会看杂耍。

        不过院中的两位高人可不是为了小兰袅的喝彩来的,他们有一个很特殊的任务,给李闵除魔。

        什么魔?

        没有比李闵更清楚,当初来6浑,手下没有半点粮饷,眼看队伍就要散了,李闵出了下策,以平叛为名屠尽城中男女,夺了钱粮充做军饷,自那以后,每每夜中李六便被恶梦惊醒,以为那些冤魂前来索命。李闵当然不会信这个,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一个心结,没有人能打开,本质上他就是个以保家卫国为使命的士兵,心里上根本无法接受屠城这种事情,所以在心里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结,只有通过自己努力使天下太平,使人民安康幸福他才会觉着心里好过些。

        他自己明白,可别人不一定明白,比如坐在他边的绿萼,自从一次一次见到李闵被恶梦惊醒,便想尽了各种办法为李闵除魔,然后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无不叹口气,说声“都督真是个好人!”然后分头去找各种办法,再然后大悲寺的了尘被找了过来,高起法台,了尘无心两个和尚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僧人坐上去念经,玉须道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凑热闹,带着他二师弟还有弱名明心明意三个再边上许多刚从老家赶过来的道士就在李闵的后院中开坛作法。

        玉须这么做立马惹恼了了尘无心两个,绿萼夫人明明白的请的是他们,玉须这些人是来做什么?有了好处算谁的?有了坏处算谁的?于是一时间这个说你扰了我做法,那个说你扰了我功,请来绿萼来分说,绿萼那里见过这个阵仗,登时傻了眼,只得去求诸葛蓉,可一来诸葛蓉为恐天下不乱二来正忧心大哥的事,那有心思管他们的一中,就说让两边一起来,私下绿萼只求李闵不再做恶梦,管他那边有用?可两边不干了,糊里糊涂说不清楚,传出去算怎么回事?绿萼被两边吵得不行,只有得把李闵托出来往院中一坐,轮流由了尘无心和尚一边,玉须道人一边施法,一边一天,那边好用就很清楚了,两边又怕对方使手段,于是不管谁作法,另一边都会到场。李闵被自家女人吵的没办法,轻不得重不得,只得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只有一件,无论那边送上来的丹药都不吃,任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李闵心想,高贡高铅的玩意吃了才没命呢!

        这是正轮到了尘和尚一边,十几个僧人坐在高台之上,光亮亮的脑壳排了个锥形,海蓝的僧衣外罩大红袈裟,合掌冥然,法相庄严,长幡飘摆纶音远播,还别说至少从外像上胜了玉须道人那些一筹,果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李闵朝玉须道人那边看过去,只见玉须道人正与他师弟邹三拐,弱名,还有玉须观赶来的道士们窃窃私语,当李闵的眼神与玉须的碰上的时候,玉须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示,也就象征性地点点头,然后又跟着同人们火热地聊起来,一会朝高台上的僧人们指指点点,一会自己比划,看样子他们聊的都很开心。李闵猛然反应过来,了尘和玉须这两伙人压根就不是来给自己做法帮自己忙的,而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开技术交流大会的。

        诸葛蓉绞着手帕,扭扭捏捏,张了口又闭上,闭上又张开,连着好多次,李闵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过李闵可不想自己后院里闹个甄嬛传什么的,于是就当没看见,正好院门口杜奕朝李闵招手,李闵便朝绿萼叮嘱两句,起身出院,噬魂从椅子上跃起跟在李闵身后,诸葛蓉咬着下唇,迟疑了下还是紧跟了上去。

        绿萼身后一个丫鬟屈身低声朝绿萼道:“夫人,你看那两个不要脸的又追上去了!”

        绿萼脸色微变,低斥道:“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小丫鬟颤了个,忙低头退到后边。

        李闵走到院外,回头道:“要是让我放了你大哥,抱歉,我做不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能带这个头。”

        诸葛蓉低着头道:“我知道,只是,我想去看看他。”

        李闵叹道:“他总归是你大哥,我也不能这么不尽人情,杜先生,我就救个情,让蓉儿去看看他大哥。”

        杜奕凝眉看了李闵一眼,道:“既然都督如此说,下官照令办理就是,不过诸葛夫人不能单独见他,须人刑曹的人在场。”

        “这是自然。”李闵道。

        诸葛蓉跟着谢了,李闵叮嘱她两句,诸葛蓉便回住处去收拾送给他哥的东西。

        李闵道:“下不为例。”

        杜奕道:“但愿都督言出必行。”

        李闵道:“可是备好了?”

        杜奕道:“都督这边请。”

        两个人出府上马,直到府库,司库合对了杜奕的里的腰牌,让人打开大门,李杜二人进了库,杜奕拿过账册,道:“骆王宾从荆襄贩来长槊两百支。每支一百金。”

        李闵随便拿起一条,双膊较力,摆了个开势,脚踩实地,低吼一声,使出人金鸡乱点头,只见槊头晃出百十个虚影,登时寒光点点,照得库中冷气森森,前跨一步,刺出一槊,红缨蓬出一团血雾,跟着两胳一晃,收住长槊,放回去,道:“一般。”

        杜奕道:“骆王宾说是从府库中购得,官吏上下其手,这些已经是荆襄武库里最好的了。”

        李闵道:“不强求,等到了东都自然有更好的。看下一项。”

        杜奕打开第二页,道:“长刀两千把,其中环刀五百把,蛮排一千面,有一半是从荆襄豪强手里拿的。蜀中大乱,荆襄的军器有不少都被给平叛军,不过——”

        李闵拿起一把刀,见上头的记号被磨平了。

        杜奕笑道:“都督也看到了,平叛军转手就把军器卖给豪强,豪强怕生事,把记号都磨去。”

        李闵道:“这给咱们提了个醒,吏治不清天下不平,特意将检校司分出来,也是这个用意,新科的人放下去之前一定要给他们把话说清楚,别一到了下边跟着老吏们学坏了。到时候我还是单独跟他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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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这边请。”刑司的吏员引着诸葛蓉走到地牢口,只见窄的门只能容一个人下去,里头黑洞洞,阳光里,灰尘打着翻地从里头弥散出来,一股腐臭的味道从门里涌出来,诸葛蓉几乎认不住要吐。诸葛世绩虽然一直为蜀中会奔走,可自小锦衣玉食,睡觉是高床软榻,香气缭绕的地方,真不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过下来的。想及此处,诸葛蓉眼泪就有些止不住了。

        吏员道:“夫人见谅,地牢就是这个样子,每天都让他们清扫。夫人,上头吩咐说只能您一个人进去。”

        跟在诸葛蓉身后的小丫鬟急了,斥道:“你以为是在对谁说话——”

        诸葛蓉喝住丫鬟,朝惶恐的吏员赔礼道:“下人无礼,你别介意!”

        吏员不失所措。

        诸葛蓉瞪屯小丫鬟一眼,接过包袱背在肩上,又拿了提篮捥在胳膊上,道:“你就在这里等我,不可再造次!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小丫鬟喏喏而退。

        诸葛蓉对吏员道:“请带路。”

        吏员看了眼不敢再出声的小丫鬟,道了“诺”先下了木梯,“楼梯陡峭,夫人小心。”

        诸葛蓉跟着下了楼梯,挽着篮,用手帕捂住口鼻。

        两个狱卒从里头迎出来,点头哈腰地举着火把引两个人进去。

        碗口大粗糙的木栏每隔一掌宽立一根,里头铺着看不出着色的草。

        狱卒谄笑道:“大人,这里头的草,小的们可是一天一换,您不知道,这些活不了死不去了东西屙屎屙屎都在草上,要是一个不清,这里头都下来不了人!”

        吏员瞪了眼狱卒,狱卒略带惶恐地不知道自己那里错了。

        吏员道:“诸葛世绩押在那里?”

        另一个狱卒道:“回大人的话,在这边,上头吩咐了,不让为难他,这里可是最好的地方,通风,还能看见阳光。干草也是最多的。”

        吏员从袖子里拿出牌片递过去,道:“验一验吧!”

        狱卒拿过去,对着火光看了看,笑着双手递还,引着两人到了诸葛世绩的牢前,喝道:“诸葛世绩!有人来看你了!”

        牢里靠墙地方堆着厚厚的干草,上面卧着团黑乎乎的东西,狱卒叫完,那团黑乎乎地东西动了动。

        诸葛蓉用手帕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个人,披着件什么,坐起来,眼睛适应不了突然来的光,用手挡住看过来,当他看见诸葛蓉的时候怔了下,然后将披上身上的破布扔到一边,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不认大哥了。”

        诸葛蓉知道诸葛世绩是怨她来的晚了,也不好说什么,请牢头开了门,将提篮放到小桌边,拿出一盘熟鸡,一大碗肉,一大碗汤,还有一盘馒头,一壶酒,一只瓷杯,整齐放好,真个是香气四溢,不单是久在牢里的诸葛世绩,就是牢头和那个老吏都不禁咽了咽口水,两边的犯人更是趴在栏杆上流口水。

        诸葛蓉从袖子里取出两颗银豆子,一人一个塞到牢头和老吏手里,牢头本是要收,可见老吏推拒,他也只好跟着推拒。

        老吏道:“夫人折杀小人,这个是万不敢收,若是让上头知道小人的脑袋可保不住,小人退到门口就是。”说罢带着牢头退到门口,不远不近的站着。

        诸葛世绩坐到小桌边,叹道:“李闵对你不好!”

        诸葛蓉道:“你不了解6浑,就是李闵亲自来也是这个样,杜先生一向严格,就是李闵面前也不会通容一二。”

        诸葛世绩道:“还真像那回事,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

        诸葛蓉道:“你见过他以前的样子?还不道听途说,怎么做的准。”说着取出一双象牙筷子,放到诸葛世绩面道:“知道你的习惯,这双筷子是从荆襄贩过来的,杯盘也是新的没人用过。”

        诸葛世绩拿起筷子,仔细端详。

        诸葛蓉气道:“看什么看,连李闵都没用到这么好的器具,要是怕下毒不吃就是!谁还能按着你的头!”

        诸葛世绩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到这个地步还怕人下毒?!”

        诸葛蓉听他说话阴阳怪气,便后悔一时心软来看他,转身就走。

        “小妹!”诸葛世绩叫道,“小妹,谢谢你来看我。”

        诸葛蓉背着身道:“有什么要我给你转告的?”

        灯豆摇摆,人影晃动。

        诸葛世绩叹口气,道:“你男人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诸葛蓉没说话,竟直走了,牢头和老吏跟着出了地牢,诸葛蓉拿把银豆子硬塞到牢头手里道:“我知道牢里的规矩,不信你们现在就吃素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犯不着把这个事满处跟别人说,杜先生那里我更不会说,这些银线你收着,不为别的,给我那个不争气的大哥添两个菜用,都督那里我自会去说。这位先生,您就当看不见,有什么事你叫杜先生来找我就是!”

        老吏叹口气,转到一边道:“夫人和牢头说了些什么,小人可没听见。”

        诸葛蓉道:“还没问先生如何称呼?”

        老吏拱手道:“小人姓朱名和,城中寒人,读过几卷书,承蒙杜大人不弃,现在刑司下行走。”

        诸葛蓉点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人走远了,牢头谄笑拱手道:“恭喜大人!”

        朱名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何喜之有?!要是如你所想那就是内院干政之始,非国家之福,也非本人向来之愿!”说罢叹口气走了。

        牢头朝着朱名的背影呸了口,低声骂道:“出来卖来想立牌之牌坊!”掂量着手里的银豆子又开心起来,这么多钱,除去给诸葛世绩加菜还能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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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奕合上账册道:“军器司日夜赶造,新式环刀一日可制二十柄,只是铁料不足,军马更是缺少,大多还是康宣送过来的那些,原本有一批马从北面贩过来,可是朝廷任命谢旻为新城刺史,商人们似乎嗅出不对劲,谈好的也不过来了。”

        李闵道:“先不管他,过几天自会好。也不知道谢旻到没到新城,做个邻居可要去看看才是!”

        杜奕笑道:“我猜他现在也十分想见都督。”

        李闵道:“走出去看看。”

        一出了大门,就见到诸葛蓉守在外头,杜奕说有事就先退走了。

        李闵上前,见诸葛蓉刚哭过,便想安慰两句,可不等他开口,诸葛蓉先道:“不能放我大哥。”

        李闵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诸葛蓉道:“我大哥是什么人,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如今他被关在那么个地方还能睡得着觉,太不正常。”

        李闵心里明白个大概,可此时不便说明,便道:“这几天太忙,一时把你大哥的事情忘了,当初也是误会,以为——”

        诸葛蓉白了他一眼。

        李闵嘿嘿笑道:“如果他只是你在哥,放了也就放了,可他偏偏还是蜀中会的代表,放不放,怎么放都是个麻烦的是!”

        诸葛蓉道:“本来就是蜀中会的不对,他们找不到你,就把我骗出来当诱饵,让我大哥吃吃苦头到没什么,就怕误了你的事。”

        李闵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就是。”

        “李闵!李闵!”

        李闵一拍头道:“这小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现在还敢直呼李闵姓名的,在6浑城中除了阿瓜那个傻大个找不出第二个来。

        阿瓜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高声道:“都准备好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让兄弟吃风吗!”说着白了一眼诸葛蓉。八成在他心里正骂诸葛蓉狐狸精呢,毕竟在他眼里天下除了绿萼以外就没好女人,诸葛蓉更是坏女人里的坏女人。

        诸葛蓉笑着给李闵理了理衣服道:“快去吧,别让将士们久等了!”

        李闵点头道:“你也快回吧,这边风大,不如府里头暖和!”

        诸葛蓉两颊泛红,附在李闵耳边道:“晚上我在温水池等你。”说罢飞身走了。

        阿瓜鄙视了李闵一眼,斥道:“狐狸精,那点比绿萼好!”

        李闵两眉一立道:“看老子不给你找个女人!”

        阿瓜抑起头转身往外走,道:“用不着!”

        李闵拿他也没办法,两个人转出门外,上了马,直奔城外而去,斜对着大门口的一处小房子的窗户略开着,当李闵两个朝城门驰去了时候,正有一个人靠在窗边观察,等两个人的人影不见了,这人回头对坐在椅边正喝水的妇人道:“马上去回报,说李闵出城去了。”

        妇人白了他一眼,扭着腰出了门,到了家卖水粉的小店,对着店员轻声道了两句,然后拿着盒水粉走了,店主急道:“给钱没?”

        店员心晃了下神,见妇人已经走远了,无奈地点点头,从袖里合出自己的钱奉上,店主朝门外看了眼道:“这种女人少惹为妙!”

        店员连声称是,道:“掌柜的,我去上趟茅房。”

        店主皱着眉打他走了。

        店员答应一声飞快穿过后门,到了后院,看看左右无人,推开后院门,在巷口的老头耳边说了几句,转身快步走了。

        老头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往路边招手,一辆马车驶过来,车夫扶着老头上了车。

        马车来到一处大宅的后墙上,车夫叫来门,直接驶了进去,老头下了车,也不用人引着直接到了花院里,朝一位坐在树墩上举棋不定的老者道:“少爷,李闵出城阅兵去了。”

        老者举着棋点点头。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鸡皮鹤的老太太,老太太摆摆手,来人便退出小字。

        老太太用手一指棋盘,道:“下这里!”

        老者将手里的棋手弹回藤篓里,生气说:“我知道怎么下!”

        老太太笑道:“双方对弈最忌讳举棋不定,你既然已经走出第一步,就没会头的余地了!”

        老者叹道:“我感觉很不好,你大哥那里回信了吗?”

        老太太一个子一个子地将收黑棋收回黑棋很篓里,白棋收回白棋篓里。

        老者道:“朝里现在的情况让人越来越看不清了。”

        老太太道:“罢手已经晚了。”

        老者叹道:“是啊!”

        冷风吹过,院里的枝叶摇晃。

        老者道:“小孙儿已经送出去了?”

        老太太道:“这还用你说?!早已经送——”

        老者道:“不用跟我说,说了也让人牢肠挂肚。”

        老太太欲言又止。

        老者叹道:“退不了了,退不了了……”

        老太太跟着叹道:“是啊,退不了了,退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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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檄文从关中飞到邺王马颖的书案上,马颖看了一遍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坐回去,强使自己安定下来,要是半点用也没有,只得又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连走几圈。

        宦者趋步而入道:“王爷,卢大人来了!”

        马颖坐回去,长出口气,伸手道:“快请!”

        “诺!”

        宦者去不多时,带上个峨冠博带的文士,文士走入,伏地道:“下官张敝见过王爷!”

        马颖道:“快快请起。你来看看这个。”

        张敝接过檄文看了两眼,抬起头道:“殿下是想起兵?”

        马颖见张敝脸上半点表情也没,不确定道:“先生以为如何?”

        张敝摇摇头道:“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马颖心里有些急。

        张敝笑道:“王爷富有春秋,何急于一时,不如就让他们争去。”

        “可是……”马颖心道,让他们争,到头来还能有本王什么事!

        张敝笑道:“殿下坐镇北方,手中握有冀并之众,匈奴五部甘愿为殿下驱使,幽州杨浚摄于殿下之威不敢动半分,殿下有什么可怕的,尽管稳坐,等他们都闹够了再由殿下收拾残局不是更好,也更名正言顺……”

        别的还没什么,只是最后一句实在挠得人心痒。

        邺王看着张敝道:“也更名正言顺……”

        张敝笑着点头道:“正是!”

        邺王站起来,转了两圈道:“就按先生说的办!不过本王就这么干等着?”

        张敝敛了下袖道:“当初周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依旧奉商纣。”

        马颖皱着眉想了想道:“张先生的意思是说应该括大本王的势力,办法是好,只是这样一来……”

        张敝走到掌在木架上的大宋地图前,道:“殿下请看,我军处在中原之上,如今尚不是攻取之时,往左是关中之地,秦王殿下手握重兵,经营日久,只可与之结盟,非争锋之选,往右则是青兖之地,虽有几位王爷镇守,可都不成事,齐王以之成霸业,两地英杰都盼望应世之主,正是殿下用武之地。如今朝廷内乱自顾不暇,此天受殿下,殿下可有意?!”

        邺王走到地图前,看着上头群山如棋盘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地方,往兖州一指,道:“张先生说的好,可是齐王兄怕早就料到,所以将敬炅放在这里,此人是个干吏,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如今正好堵在路口上,再说本王又以何名意出兵呢?”

        张敝笑道:“下官何时说过要派一兵一卒?”

        马颖吃惊道:“难道先生只凭三寸之舌就能说服青兖豪杰来投?!”

        张敝摇头道:“若无强兵不足以成事。”

        马颖糊涂道:“那张先生是什么意思?”

        张敝道:“殿下可还记着康宣以前是做什么的?”

        马颖眼前一亮,随即摇头道:“不行,不行,这帮羯人无法无天,要是让他们回去,青兖之事本王就不用再想了!”

        张敝道:“当然不能只让他们回去,殿下可命一位信得过又足智多谋之人为主将,以康宣为副将。以主将为顺,以康宣为逆,一顺一逆之间不仇青兖豪杰不投到殿下的帐下!”

        邺王盯着地图半晌,道:“康宣这个人——”

        张敝笑道:“若是殿下不放心,要吧将康随留下来。”

        邺王想了想遥头道:“有人不疑,疑人不用!让康随跟着去,他知些圣贤书,说不定能有些做作用。”

        张敝拱手道:“殿下明见!”

        一月之后。

        天气越的暖和,老百姓看着阳光下的农田满是太平世界的快乐,不过对于身在官府里的人来说,这个时节总是让人提心掉胆,从种种迹象上看,说不定又一场大乱在眼前,东都里的人自不必说,就是避远的6浑城也有些风起了。

        这日艳阳高悬,校军场上摆下十几行骑兵,战马都钉了马蹄,骑士坐下都是高桥马鞍,左带弓右挂箭,手中长槊,一点寒光流动,人带鬼脸面具,马着铁马面,由远看过去,这支骑军森森然,如同钢铁的林子,城上人头攒动,凡是出征将士的家人都被请着城头上,那些个平民只能在校军场外远远地看着,不多时从城里飞出一骑白马,马上人着烂银环铁甲头带银盔一团白缨如飞雪,身披白袍手提长槊流光生寒,拧眉如山自带千步的杀气,动作敏捷恰如常山赵子龙,正是6浑州都督李闵,左边一骑,无论人马都比平常的大出几分,黑面铜盔蓝缨,手中一条碗口粗的狼牙棒。右边一骑着乌油甲,带铁笠,红缨飘洒如团血雾,方面阔口两如豹,坐下一匹青骢团白花战马,鞍边两壶满满地雕翎箭,手中一条黑杆长槊。三骑如团旋风从城中刮将出将,再往后是杆大旗,黑底泥金写了个斗大的“李”字,再往后看便是两人一排的骑队端的是人如虎马如龙,夹着千般煞气直扑到校军场上。

        两边百姓看了这般气势竟没有一个说话的,伸着脖子踮着脚往校军场里看,只听城头上响起鼓声,一下一下地响,不急不徐,声音不大不小却震人心肝,如同血脉都随着跳动。

        校军场东侧传来与鼓声相同节奏的颤动,众人转头去看,只见烟尘大起,当先是匹瓜黄马,马上将铜盔铁甲,护项下金漆吞肩兽狰狞恐怖,掩心镜耀寒光,手里一条红缨短槊如长蛇吞芯,他身后掩在尘土里的步卒看不清共有多少人,只见长枪如林,团牌如浪,皆着两裆甲头上带红巾,那马上将官正是马三福。

        李闵立马众军之前,神情严肃,从锦囊里取出轴黄绫,擎在头上高声道:“万岁有旨,着6浑都督李闵引军入卫京畿,有违令者斩!”

        “诺!”众军齐道。

        李闵又道:“我等为朝廷官军,不可侵略百姓,违者斩!”

        “诺!”

        李闵将军中禁令一一说出,说一条,众军便道一声诺,城上城下的人看的人被激得热血沸腾,当李闵说完之后,城中走出一队人,当行者是都督府长史杜奕,左侧是房无忌,往后是都督府中的大小官吏及6浑城里的头面人物,再往后就是新科中榜的吏员们。

        杜奕代表众人敬酒道:“祝将军马到功成!”

        李闵在马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州中大小事就托杜长史与房主簿了。”

        杜奕房无忌二人齐道:“请都督放心!”

        李闵带回马,抽出长刀高声道:“出兵!”

        战鼓颦响,大纛前倾,步军当先,骑军在后,李愣引游骑在外,人马顺大路而行。

        看着人马走远了,杜奕房无忌引着众人回城。

        原非拧了拧帽子,松了松腰带,见站在边上的邓崖还紧握着拳头抿着嘴眼望大军的方向,便笑道:“邓兄!别看了,人影都走远了!”

        邓崖叹口气,道:“执长槊跨烈马征战疆场才不罔为男儿!”

        原非笑道:“想从军干嘛不跟都督说?光看着有什么用。”

        邓崖叹道:“你当我没说过吗?”

        原非吃惊道:“我怎么不知道?都督怎么说?”

        邓崖摊手道:“都督说先让在民政上做一段时间。”

        原非笑道:“那就是不同意了?”说着一拦他的肩膀道:“还是跟着我下乡去吧,任唯已经跟杜长史说过好些次,他那里缺人。”

        邓崖吃惊道:“你要去乡下?!”

        原非奇怪道:“我怎么就不能去!”

        邓崖看了眼走在后头的原庆道:“你大哥同意吗?任大人那里可都是蛮民,再说你长在富豪人家,身娇肉贵的,还是在都督府或者刺史府里行走比较好。”

        原非高扬着头,道:“我才不听他们的,你知道都督怎么说任唯那里?”

        邓崖道:“怎么说?”

        原非一和拄腰一手挥了下,道:“广阔天下大有作为了!”

        邓崖看着原非若有所思。

        原非手伸到帽子里抓了抓头,道:“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要是让我在府里头非关出病不可,正好到任唯那里玩玩。”

        邓崖皱起黑脸道:“这我可得想一想。”

        原非道:“这还用想,以后都督的地盘大了,总要有一些官员干事,你想想,到时候是用那些只在府里头待着,连百姓都没见过几次的人还是咱们这些整天泡在乡间的?!”

        邓崖下意识地点点头,继而反应过来,道:“不对!你这么撺掇我去,一定有图谋,啊我知道,你是不是怕对付不了那些蛮民,想拉着我去镇镇他们?!”

        原非嘿嘿笑道:“崖兄生得一副武将面像,总能起到震慑作用,小弟确实想借着用一用,不过,崖兄你想想,我方才说的那句不对?得,你自己想想,我看看我大哥去!”说罢扔下呆的邓崖走到原庆身边,原庆正在想着什么,左右的人都走回城了,他还在低着头慢悠悠地往城门逛。

        “前面有大坑!”原非在原庆身上叫了声。

        原庆被吓了一跳,脚擎在半空没落下,撩着长袍伸头往前看。

        原非拍手大笑。

        原庆长出口气,道:“你又胡闹!”

        原非笑道:“大哥,你想什么出神?”

        原庆皱眉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你现在可是都督府学科的吏员,要庄重,知道吗。”

        原非正了正帽子,道:“我说不做这个官,还不是祖父和你逼着我做!”

        原非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什么心事,原庆话到嘴边愣是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背着手往城里走。

        原非看着原庆略显佝偻的背影,觉得大哥一定心里有事没说可到底是什么事呢?最近祖父的情绪似乎也不在好。

        看热闹的人都各自回去忙各自的生计,摆摊的摆摊,开店的开店,挑担的挑担。市井里永远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果子,又香又甜的果子!”

        “卖布喽,又结实又好看!”

        “针线!针线!”

        一所大院的角门打开,探出个老婆子的脑袋,左右看看,寻到喊针线的人,叫道:“卖针线的,过来!”

        “哎!”货郎挑着担飞快走过来,道:“老婆婆,您看看我这担里的针线,可都是上好,颜色也多,保你挑花了眼!”

        老婆子让货郎进来,随手关了门,货郎也不多话,放下担,跟着老婆子往院里走,低声道:“你先站一会儿,姑爷马上就来。”

        货郎知道她说的“姑爷”是谁,便点点头,低着头站住了。

        约过了一刻钟,就听屋里传来咳嗽声,小厮走出来朝货郎招招手,货郎快步走过去,跟着到了内院,藤架下正坐着人上老人,身上披着衣服,一个老太太手里拿着件熊皮大氅披到老头的身上,轻声道:“倒春寒,多穿点。”

        老者拍了拍老太太的手,看了眼货郎道:“回去说,不要急,等李闵的人到了新城再行动,跟姓张的说,李闵这人年岁不大,却诡计多端,要小心行事。”

        “诺!”

        老者摆摆手。

        货郎知道老者的话说完了,便低着头倒退出小院。到门口挑了货担,合出几捆线,几只针交到给他开门的老婆子手里,老婆子开了门,送货郎出去,一手拿着针线,另一只手拿了铜钱放在货郎的担里,抱怨道:“你看看线上多少断头,要不是这几样颜色好,看我还买你的!真是的,连半文钱也不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生意的!”

        货郎笑道:“老婆婆,你就放心好了,我卖的线可都是好的,又结实又不掉颜色!”

        老婆子边抱怨边道:“行了行了,快走吧,一会儿关了城门你可就出不去了!真是生了张好嘴!”

        角门关上,货郎挑着担,急急往城门走,有买卖他也不做,只说是怕城门关了出不去,一直出了城门,回望一眼,又走出几里,扔了担,蹿到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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