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耳食录译著 > 149. 汤琇

149. 汤琇


【译著】&1t;/p>

        冯生是河南人,与同乡人汤琇,少年时是同学,关系最好。两人都是名家子弟,住处毗邻,年纪相近,才华相当,但两人的志趣不大相合。冯是个弱书生,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从不褒贬人物评论时政;而汤琇则慷慨激烈,很有侠士心肠,又力气大善于射箭,能开两石弓,百步之内总能命中目标。两人互不效仿,也不相互非议。曾一同到河湾去玩儿,冯带着酒,汤琇拿着弓箭跟着,选择一处背静地方,两人坐在厚草之上,相互谈论起读书立志的事。冯于是捡起一块小石片,对准柳枝最高处投掷,祝告道:“看‘中’还是‘不中’来决定我的前途。”一下正中树梢。汤琇鼓掌说:“好哇。”这时正好有只鸟从树枝间穿过,汤琇立即开弓来射并说:“我也用它卜个前程!”弓弦响过,鸟竟然飞走了。箭落在河湾的水中。汤琇将弓折断扔在地上叹道:“结束了!”冯吃了一惊,安慰他说:“都是游戏而已!何至于此?”汤琇说:“我平时射箭百无一失,而今天不中,岂不是天数,你好自为之。我的进退已在此决定了!”&1t;/p>

        当年冯果然乡试中举,第二年登进士。汤琇竟然放浪山泽之间,有冥鸿避世隐居之志。冯屡屡劝他,根本不听。冯开始进入仕途,远在闽粤一带为官,写信招呼汤琇三、四回,汤琇都没回信,弃家游走四方,从此人们连踪迹都猜测不到了。冯思念他,往往想得流泪。岁时八节托人到他家慰问,访察十余年,始终没有得到汤琇的消息。&1t;/p>

        冯曾经买过一个僮仆,特别顽劣,几乎不堪使唤,吃饱就睡,起来又吃。有人建议冯将他卖掉,冯同情他年少,不忍心,并说:“卖给他人,就能听话了吗?”一天夜里,来了一大批盗贼,一个个从屋檐上跳进院里,都是些面目狰狞的年轻人,共三十余人,明火执仗,全家人乱作一团。僮仆慢慢地从睡梦中起来,对着盗贼振臂一吼,声音如同虎豹怒哮,群盗都像网中之鱼一样趴在地上起不来。僮仆一一将他们的手腕扭断,扔出院墙之外让他们走了,冯家得以保全。大家这才知道僮仆有不同寻常的本领。喊来问他,则已经悄悄走了。&1t;/p>

        不久,冯辞官不做,安排夫人孩子先回,独自乘一条船,逆江水往上游访问亲朋旧友。这天回到船上,将船停泊在镇江京口。半夜缆绳忽然开了,船只颠簸在洪流之中,漂行的度极快,不知道漂了几百上千里。船上人惊恐尖叫,认为必会葬身鱼腹。到天亮时,船忽然触岸停下了。是在一片沙洲水岛之间,原先的僮仆就在岸上,冯吃惊地下船走了过去。僮仆笑道:“先生等候主人好半天了。”冯更加诧异地问道:“先生是谁?”僮仆说:“去了就认识。”领着冯步行里许,就听有人在断崖之上高呼:“故人还好吧?”仰面一看,原来是汤琇。颜面鬓如旧时,衣服头巾飘洒,如同孤鹤站在松树上。冯不觉泣下,哽咽不能言语。向峭壁及四周看看,绝对没人能上得去,就高呼道:“怎么办?”不一会儿有云梯放下,贴着悬崖直达山巅。僮仆保护着冯慢慢爬上去,冯却抱着汤琇失声痛哭。&1t;/p>

        转而看悬崖上面有茅屋一栋,旁无其他建筑,汤琇有两个下人,其中之一就是僮仆。屋内仅一张石床、一几、一炉、一拂尘,壁上挂着一张琴,别无他物。冯问起分别后的事,汤琇说:“我厌倦了四处游览的生涯来到此处,喜欢这里幽静开阔,就不再漂游住了下来。担心你见不到我,所以将你的船拉来了。”冯叹道:“君栖身在云雾露水间,饮灵芝食树果,与世外道士齐肩比美,而我堕落在尘海之中,也将碌碌无为而死,悬殊远去了!”汤琇说:“不是这么说,君是富贵中人,能济时救世而润泽万物,是被世人所依赖的。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何贵可言?儒家名份教化之地,比仙山更让人快乐;忠孝的流传,比四海还长远;五谷杂粮香味弥漫,远胜于道家的丹药。忘我而利人,此为上;逃避现实世界而保全自己,则在其次。我也是不得已,姑且走上了这条路,君有何羡慕的呢?况且君一直讨厌那些世俗关系的羁绊,严于正己,其志始终如一,精凝而神聚,遵循大道而清心寡欲,保持纯真本性而归从道统,能说不在神仙之列?我恭敬地扫除白云,等待君来近身一坐,这点小小的心意,尽在此中了!”冯点头称是。汤琇于是站起来,领冯来到屋后,一条逼仄的小径,蜿蜒而下,俯身就能见到波涛滚动的江水,满江的风帆。汤琇指着一条停泊着的船说道:“君可上船了!”说完,人已不见。冯稀里糊涂地上了船,一看正是自己的船。船家说是在冯离开后,船被疾风吹到了这里。于是开船西行,已到淮河泗水了。便取道回到洛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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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1t;/p>

        冯生者盖河南人,与同里汤琇,少时同学,最相善。两人皆名家子也,居相比,齿相若,才相并,顾志趣不甚合。冯,弱书生也,循循曲谨,不臧否人物;琇则慷慨激烈,殊有侠士肠,又多力善射,挽两石弓,百步辄命中。两人不相效,亦不相非。尝同游水曲,冯载酒,琇挟弓矢俱,选径僻处,踞坐丰草上,相与论志。冯因取片石,睨柳枝最高处掷之,祝曰:“以中否卜吾进退。”一掷而中。琇抚掌曰:“善。”适有鸟拂树过,琇即援弓射之曰:“吾亦以此卜!”矢既鸣,鸟竟飞去。矢落湾波中。琇折弓投地叹曰:“已矣!”冯惊,慰之曰:“皆戏耳!何遽出此?”琇曰:“吾他日百不一失,而今失之,岂非数也,君善为之。吾志决于此矣!”&1t;/p>

        是岁冯果领乡荐,明年成进士。琇竟放浪山泽,有冥鸿之志。冯屡劝之,不顾也。冯既登仕版,远宦闽粤间,作书招隐者三四。琇率不报,弃家游四方,于是并踪迹不可得测矣。冯思之,往往至流涕。岁时存问其家,廉察十余年,卒无知琇消息者。&1t;/p>

        冯尝买一僮,顽劣特甚,殆不堪任使,食已即卧,起乃复食。或请卖之,冯怜其少,不忍也,且曰:“卖之他人,宁能听之耶?”一夕,盗大至,从檐端下,皆雕面少年三十余人,露刃秉火,举室沸腾。僮徐徐从梦中起,振臂一叱,声若虎豹吼,群盗罻然伏地不能起。僮一一断其手腕,掷垣外令去。冯家以全,始异僮之能。呼而诘之,已逸矣。&1t;/p>

        未几,冯罢官,以妻子先归,独载一舟,溯江访亲旧。比归,维舟京口。夜中缆忽解,簸荡洪流中,行绝驶,不知几百千里。舟中号恐,谓必葬鱼腹。及晓,忽触岸而止。沙屿水岛之间,其僮在焉,惊而就之。僮笑曰:“先生候主人久矣。”冯益诧曰:“先生为谁也?”僮曰:“去当识之。”引冯行里许,有呼于断崖之上者曰:“故人无恙耶?”仰而视之,琇也。颜鬓如旧时,衣巾飘洒,若独鹤立于松上。冯不觉泣下,哽不能语。顾视峻壁,绝莫能登,则呼曰:“奈何?”俄有云梯下,倚崖而齐其巅。僮翼冯以升,冯乃持琇而哭。&1t;/p>

        徐视崖上茅屋一区,旁无邻,侍者二,其一僮也。屋中一石榻、一几、一炉、一拂,壁张一琴,无他物也。冯问别后事,琇曰:“吾倦游至此,爱其幽旷,止焉。虑君之不可见也,故挽舟以来。”冯叹曰:“君栖烟露,味芝木,齐肩羽流,而吾堕尘海中,且碌碌以死,悬去远矣!”琇曰:“不然,君富贵中人,济时润物,世之所赖也。如琇者亦何贵哉?名教之地,乐于三山;忠孝之流,长于四海;菽粟迷味,胜于丹药。忘身而利物,上也;遁世而全己,次也。吾亦不得已,姑出于此,君何羡焉?且君诚厌薄樊网,则饬而躬,一而志,凝而神,遵理而违欲,葆真而适道,安在其不仙也?敬扫白云,待君促坐,区区之意,尽于此矣!”冯唯唯。琇遂起,导冯出屋后,仄径秋豪,蜿蜒而下,俯见波涛,风樯满江,指一泊舟曰:“君登矣!”言已,忽不见。冯惘然而登,则故舟也。舟人乃言君去后,舟为疾风驱至此。于是鼓棹而西,已达淮泗矣。遂归洛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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