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瑶草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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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牛贺洲作为名义上的佛门源地道观数量不在少数，甚至比起佛寺还犹有过之，而同样的在道门腹地南赡部洲也有不少古刹，这大概就是佛道共治天下的和谐景象，也是尴尬所在。&1t;/p>
大国子民善谈国事，小国子民只关心今年的风雨是否调顺。清河镇所在之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边陲小邦，小到大唐国六百多折冲府随便一个上等府的折冲都尉拉出所有府兵就可以将其来回碾压好几遍。关心军国大事不如关心村口两个村子为争夺水源的聚众械斗来得荡气回肠。&1t;/p>
为保证自家稻田里的稻苗能吸饱足够的水，除了争夺水源，还有入观烧香这一条捷径可走。倒不是观里供奉的神仙如何灵验，据镇上的老人说，观主道士颇有些法力，能借来风祈来雨，镇上的人都尊称他为多目大真人。只要雨水不够了，大家伙凑些东西给大真人，做场法事十有八九就成了。&1t;/p>
这座十里八乡广为称赞的黄花观前题有一副联子，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瞧瞧，这可不就是神仙中人的做派吗。&1t;/p>
一名衣裳破烂的邋遢老乞丐拄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藤木作拐杖，摇摇晃晃登山而上，看样子是准备去黄花观里讨些吃食。同去山顶烧香的人路过这名老乞丐身边之时也不如和嫌弃，只是注意到老乞丐腰间还挂着一只酒葫芦，油污厚重得亮，再看其满面红光，感情是喝醉了酒才步履踉跄的。&1t;/p>
平日里很好说话的观主今日大概是心情不好，竟然将前来行乞的老人给轰出道观。老乞丐举起已经没有一滴酒的酒葫芦往嘴里倒去，砸吧嘴后又踉跄下山了。&1t;/p>
进庙烧香总要早起早去才显得心诚，此时日薄西山也就过了烧香的良辰。黄花观里游人稀少，观主多目盘坐在主殿中一块亲手编织的陈旧草织蒲团，面沉如水。身上穿的是件土黄色的戒衣。&1t;/p>
历来道袍多肥大宽松，寓指藏乾坤、断凡尘，而多目道人这身庄重的黄色戒衣更有道化万物，参赞化育之意，唯有接连受过初真戒、中极戒和天仙大戒三大戒的道士才有资格穿上，一般道人即便有资格也轻易不穿，这位多目道人或许真有几分道行，也可见几分自信。&1t;/p>
有一行四人被愤怒的群众逐出了清河镇，狼狈不堪，玄奘气急败坏数落了猪八戒一路，要不是他那次把人家灶台都搬走的化缘就是在清河镇，他们也不至于成为过街老鼠，连擦肩而过入城的破落醉乞丐都比他们受欢迎，我佛门高僧的人设岂不要崩塌。&1t;/p>
几人无奈只得前往城南盘足山上的道观化些斋饭，顺便借宿一晚。佛道理念虽有不同，但僧道还没有到见面就面红耳赤的地步，相反常常能生出同处世外惺惺相惜的好感，何况玄奘自信只要使出态度上真诚，行为上赖皮的泡妞绝学还讨不到顿斋饭？&1t;/p>
夕阳染红了上山的石阶，小路尽头黄衣道人静立迎候，面容平静。&1t;/p>
“数日前贫道偶窥天机，算出今日有贵客登门，却不曾算出原来是五位贵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1t;/p>
猴子仅是瞥了一眼刻板严肃的观主，确认毫无妖气后便不再关注，对于这些俗世礼仪一向最是反感。猪八戒听说观主已经准备了斋饭早就冲进去了。煮熟的晚饭不会飞，却有可能会被猪八戒先吃光，连玄奘也顾不得客气冲进去就狼吞虎咽，这让原本腹稿了一肚子准备旁敲侧击问题的多目道人只能将话咽回去。&1t;/p>
盘中素鸡尤为鲜美，入嘴则香味溢齿，入腹则回味无穷，玄奘忍不住问道：“我曾听闻大唐南部有一部族善烹美食，其中一道毒鸡膏是以毒蛇咬死雏鸡，辅以佐料，再用猛火高温或煲或蒸，最是美味无比，不知真人这道素鸡又是怎么做出来的？”&1t;/p>
多目道人阴晴变幻盯住玄奘，许久才叹道：“败絮其外却不改金玉其中，果然是能够代表大唐天威的高僧。”&1t;/p>
不过多目道人显然有些不甘，又看了看玄奘三个徒弟，玄奘赧颜笑道：“其实我是因为从小在大唐长大，吃多了添加剂百毒不侵，大徒弟天生地养的石猴，也不惧一般的毒，至于二徒弟三徒弟确实中了你的毒。”&1t;/p>
话音刚落猪八戒沙悟净就瘫倒在桌上。猴子低头似乎在凝视桌上还剩大半的饭菜，多目道人盯着他，终于不再掩饰杀机，道：“也好，她们死于你之手，我本就是冲着你来的。来吧，你赢了，取我心头血救你师弟，我赢了，与你们同归于尽。”&1t;/p>
玄奘拍着猴子的肩膀轻声道：“悟空，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和观主说。”&1t;/p>
猴子默然起身走出道观，出门时乌金铁棍已在手中。&1t;/p>
玄奘看着猴子的背影，却问多目道人道：“我不奇怪你拒绝我们，你师妹们修为尚浅，可以你一身道法修为，在天庭求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也不难，玉帝如今求贤若渴，为何不接受招安？”&1t;/p>
多目道人闭目养神以遏制已快压不住的杀机，低沉道：“餐霞饮露的山大王也好，大隐隐于市的祈福道人也罢，都是自由自在，不比向诸天贪神恶佛奴颜婢膝来得强？你也见过我的师妹们有多快乐吧。”&1t;/p>
玄奘神情凄然，“那就是不死不休了。”&1t;/p>
多目道人哈哈大笑：“生我何用，不使快乐，死我何惧，来世再自由。你们若是早点到来我或许会考虑答应，如今既然到了这一步，先前我的话就不是说说而已，猴子若输了，你也得死。”&1t;/p>
玄奘摇头道：“你不了解他，不要以为被镇压了五百年他就改了性子，猴子自己选的路，跪着也会走完，你会死的。”&1t;/p>
多目道人大笑出门，玄奘合十诵经。&1t;/p>
猴子第一棍，道人戒衣尽碎，道观崩塌，只留玄奘所立那一间小屋还残留，烟尘四起遮挡视线。玄奘已经看不清屋外的情况，隐约只见刺目光芒两道身影来回穿梭，本就不算高的山顶一塌再塌。&1t;/p>
无数镇民朝山顶叩拜，惶恐莫名。&1t;/p>
大约半个时辰后，动静渐渐停息，出人意料进来的是浑身血污的多目道人。&1t;/p>
赤裸半身的道人身上七十二只怪眼闭合了一半，淌出血泪。&1t;/p>
玄奘疑惑道：“猴子走了？”&1t;/p>
多目道人显得有些疲惫，闭目打坐，左手虎口抱右手四指，右手虎口抱左手大指，是道门负阴抱阳的八卦连环诀，不过依稀可见多目双手颤抖不止，“猴子的火眼金睛果然厉害，难怪连灌江口那位的神眼也压不住，我这空有数量的荒芜妖眼就更不行了。看来他还是不愿亲自下死手。当年大闹天空之时多是一群人围攻他一个，少数有分量与他交过手的人事后也不愿提及，所以大部分人对于猴子手段威力到底如何所知有限，他是想借机留后手。他跟你还不是一条心。”&1t;/p>
玄奘道：“那他此去便是搬救兵了。”&1t;/p>
“天地之间，万物生生相克，天庭手段通天的大人物不少，各色能人更是数不胜数，无论你有怎样不曾现世的绝学，他们总能派出克制你的人，这才是天庭让我们压抑到无法喘息的可怕所在。灵山亦如此。”多目道人惨然一笑，伸出颤巍巍的手按向心口位置，“既然我杀不了猴子就不矫情了，一会救兵来了我可能连尸骨也别想留下。”&1t;/p>
玄奘抓住他的手，摇头道：“我的血就能解毒，留下心头血，我或许可以度你。”&1t;/p>
多目道人手背上三只眼齐放三色光，震开玄奘，取出一团凝而不散的心头血，脸色苍白道：“吃唐僧肉可长生不老的消息已经传开，你还是不要主动坐实的好，万世太平我是见不到了。清明时节也无需焚纸告知，风雨也好，清平也罢，后世就留给后人吧。”&1t;/p>
为猪八戒和沙悟净灌注完心头血，两人由昏迷改为沉睡，多目道人走出房间，在残破山顶的废墟间坐下，静等死前最后一战。&1t;/p>
玄奘摊开一手，尘土坠落掌心，化作一行小字：要不要现在做掉他？&1t;/p>
手掌收拢复摊开，尘归尘，土归土，玄奘摇了摇头。&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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