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张淮深和仆固俊对视了一眼，两人并没有露出任何的笑容。张淮深反而躬身说道：“晚辈利用了老将军的善意，实在是我们的不是。但尚恐热杀戮太重，早已引起河湟各地百姓们的愤慨。沙洲之变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很快河湟各地的百姓们都会起来反抗。所以老将军可以说是为百姓们积了功德，百姓们都会感激你的善良。”
铁勒笑了笑，又喝了一口后说道：“这是我珍藏的好茶叶，还是我婆娘在的时候买的，你们尝尝怎么样。”
张淮深和仆固俊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都纷纷表示“好茶”。
铁勒继续微笑着，他的口中和鼻孔中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涌出了暗黑色的血。张淮深和仆固俊刚想站起身去扶他，却被他厉声拒绝了。血不停的涌出来，越来越多，茶杯里和身上到处都是，但他却仍然平静如初。
当喝完了这最后一杯茶后，已经浑身颤抖的铁勒说道：“年轻人，要善待百姓们。吐蕃人并非都是坏人，吐蕃士兵和百姓们也都很可怜，跟其他民族和你们大唐遗民是一样的。”
张淮深和仆固俊低下了头去，低声的说道：“请老将军放心，我们归义军一定可以做到。”
铁勒点了点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道：“我征战沙场一辈子，不能老了老了投降了。最后麻烦你们一下，我死了之后把我葬在我婆娘身旁。活着时我没能照顾她，这死了后还是得跟着她才踏实。”
这句话仆固俊特别能感同身受，他说话时嗓子都已经有些堵塞：“老将军请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了。”
铁勒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册子，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些都是多年来大帅存在我们肃州的粮草，我就交给你们了。唉，打了这么多年仗，这几年是最让人痛心的。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仆固俊打听了许久才问到了铁勒夫人的埋葬之处，他亲自订了一口上好的棺木，然后又亲自护送着铁勒下葬在了他夫人的身旁。这个过程中他的心中一直很压抑，思念不停的折磨着他，让他甚至变得有些恍惚了。
张淮鼎和索勋对于张淮深可以说是尊崇有加，他们一直围在他的身边追问着这次的奇思妙计。张淮深因为铁勒的关系心情也不是太好，所以并没有细致的讲述自己的成功之道。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沙洲和肃州的两场战役，张淮深的威望在归义军中快的上升，已经成了众将士心目中的中流砥柱。
成功拿下了肃州后，张淮深严格命令全军执行张议潮制定的民族政策。对于投降的吐蕃士兵，愿意归顺归义军的则编入军队，而且明确了只要上战场就能为家庭赢取土地的军令；而不愿意再出征打仗的，则就地遣散不予迫害。许多家在肃州的吐蕃和其他民族的年轻人听此训令后纷纷主动加入到了归义军中，使得索勋和张淮鼎不得不夜以继日的对所属部队进行扩编和训练。
沙洲城中张议潮接到肃州的捷报后第一时间便派人把消息告诉了尚歆瑶和尚延光。尚歆瑶听到消息后兴奋的按耐不住自己满院子的跑了起来。尚延光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对张淮深刮目相看，同时他的心底里似乎也已经有了自己的论断。
沙洲城中当晚热闹异常，许多人家都燃放着烟花来庆祝肃州的胜利。当然，最重要的是肃州之战几乎没有任何的伤亡，这让孩子随军出征的每一户人家都欣喜不已。尚歆瑶也拉着尚延光一起跑到了大街上凑热闹，却在街上正好撞到了同样出来游玩的张念秦和张念越。
张念秦立即拉住尚歆瑶的手，兴奋的说道：“尚姑娘你的运气真不错，你看，你要嫁的可是一个大英雄。”
尚歆瑶听罢脸立刻便红了起来，口中还不忘喃喃说道：“念秦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啊！谁说我要嫁人了，你可别胡说八道。”
张念越拽了拽张念秦的衣袖，故意笑着说道：“六姐，你看你自作多情了吧。人家尚姑娘家世显赫，怎么会看得上咱们家的穷小子呢。尚姑娘，你说是吧？”
“唉，你们，唉，”尚歆瑶有些语无伦次，“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淮深哥哥家世，念越姐你不要这么说。淮深哥哥是一个大英雄，英雄莫问出处。”
“哦哦哦，所以说来说去尚姑娘还是看得上咱们家张淮深的，是吧？”张念秦继续打趣道。
尚歆瑶红着脸看着她们两人，激动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时张念秦继续毫无顾忌的说道：“尚姑娘，这以后你要是嫁进了我们张家，那就好玩了。只不过你可得抓紧时间啊，我可是听说张淮深还有一个红颜知己是大唐公主呢，这万一最后要是被她给抢了先，你说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呢？”
尚歆瑶已经感觉到了脸上在烫，但她却又根本无力反驳什么，只能就这么的被两人消遣着。正当她窘迫之际，街道上突然走过了一队巡逻兵，带队的小头领看到了她们三人后突然径直地走了过来。而张念秦看到带队的人，脸上却突然不自在了起来，原来来人正是李玉度。
李玉度走过来之后向三人抱拳行了个礼，随即开口说道：“念秦姑娘也在这里啊？我刚从城东过来，城东可比这边热闹多了。”
张念秦的眼神一直没敢看李玉度，她有些腼腆的回了句：“李玉度，你是在巡逻啊还是偷偷的出来看热闹的？”
李玉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居然有些语塞。尚歆瑶察觉到了张念秦脸色的异常，冰雪聪明的她立刻便想通了这之间的关系，于是便笑着说道：“念秦姐，你没有看出来吗？李将军是借巡逻之机专门出来见你的。”
李玉度一下子尴尬至极，他的话都有些慌乱：“不是，是那个，就是，出来巡逻的，正好遇到了你们。”
张念秦脸色一变，冷冷的说道：“那就不妨碍李将军的公务了，我们先走了。”
说完，她根本不管李玉度会怎么说，居然就这么的扬长而去。尚歆瑶和张念越看到后心中依然明白了三分，两人一起抿着嘴偷偷的笑了起来。李玉度面对着两人的讪笑脸上很是羞涩，连看都没敢看两人便匆忙的离开了。
远在肃州的张淮深和仆固俊等人此时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来庆祝胜利了。他们已经把目标瞄向了甘州，于是便从投降的将领中挑出了几个曾在甘州服过役的专门来向他们讲解一下甘州的军师部署。当听到甘州守将隆升是文官出身，但为人凶狠狡诈的时候，两人同时从心底里意识到甘州之战注定是一场恶战。
就在肃州的归义军尚未整编完成的时候，吐蕃甘州守将隆升突然派人送过来了一封书信。张淮深和仆固俊接过信看了之后不禁苦笑了起来，原来隆升在心中大讲了一番战争的仁义及得道失道，并指责归义军的行径是忘恩负义和叛国投敌。同时，隆升在信中还要求张淮深立刻率军向他投降病戴罪立功拿下沙洲向尚恐热请罪，则可免去他的罪责。
见到这样一封书信，索勋下意识的大笑道：“没想到这个隆升这么迂腐不堪，尚恐热竟然派这样的人守甘州，那又如何能能守得住？”
张淮鼎也是持同样的观点，他也被这篇洋洋洒洒的檄文给逗得哭笑不得。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当年‘初唐四杰&#o39;之一的骆宾王的讨武檄文也不过如此啊！看来这个隆升还是一个文坛高手呢，来做这甘州守将真是屈才了。”
张淮深与仆固俊对视了一眼，两人也都笑了一下就没再当回事了。
没想到两天之后他们便接到了隆升的有一封书信。在这封书信中，隆升花大篇章陈述了战争劳民伤财的重重罪恶，并提议如果两军交战不妨撇开居民众多的城池，可以约好在某一荒山野岭间一决胜负。
看到这样的书信索勋和张淮鼎还是大笑不已，但张淮深却已经开始有了些警觉。他和仆固俊商量了一下后便要求张淮鼎再派人去调查一下这个隆升的详细情况，他不停的告诉自己必须做到知己知彼，不能有丝毫的轻敌之举。
很快隆升的第三封信就已经来到了，信中他再次强调了战争乃是不义之举。既然此次交战只不过是双方主将之间的矛盾，于是他便再次提议到可以与张淮深单独决斗，获胜的一方便可以拿下对方的城池。并反复说到这样的办法才能避开战争对百姓们的祸害，而为将者是必须要为百姓们考虑的。
接二连三的来信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军中，归义军的将士们已经开始为隆升的迂腐而感到好笑。他们纷纷编出了各种的笑话来讽刺隆升，这些笑话很快便让军中的每一个人放下了对战争的恐惧，但也让他们从心底中认定甘州必将也是手到擒来。在这种思想的左右下，索勋和张淮鼎纷纷要求立刻出兵甘州，争取早日拿下后回家团聚。
夜深了之后张淮深丝毫没有睡意，他一个人走到了城墙上来捋一捋思路，刚到城墙上他便看到了独自一人正在喝酒的仆固俊。来到了仆固俊的身边后他并没有说话，仆固俊看到了他之后也没有说话，却将手中的酒袋给递了过来。他接过了酒袋喝了一口，然后便一直眺望着甘州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仆固俊说道：“淮深，你很担心甘州的隆升是吧。”
张淮深点了点头，道：“这个隆升绝不像众人认为的那么迂腐，有些人是大智若愚，我相信他就是其中之一。”
“对，我也是这样的感觉。虽然我想不明白他其中的用意，但我也觉得事情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张淮深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仆固大哥，尚恐热也可谓是一代枭雄，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攻打甘州而什么都不做吗？”
仆固俊思索了一下，随即便又说道：“以尚恐热的为人定然不想这样，但他们沙洲刚败损失惨重，这种情况下恐怕也不好立即整军再战吧。”
“尚恐热自己的军队确实不好再战，但他还可以调动其他的势力来与我们对决，比如吐谷浑，又或者尚婢婢。”
“尚婢婢？这怎么可能？他可是跟尚恐热有血海深仇的。再说了，怀光还在那里，他也不可能为尚恐热所驱使的啊。”
张淮深叹了口气，道：“各方割据的时代，又哪里有道理可说。有些人很多时候想的只是利益而已，只要有利益，仇人可以立刻变为朋友，父子也能顷刻间反目成仇。”
仆固俊反问道：“照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那我们现在又该怎么办？”
“立刻出兵甘州，无论生什么都先把甘州拿下来。既然现在我们摸不准这个隆升，那就到了甘州城下再好好的了解吧。”
第二日一早，张淮深便下令除张淮鼎率三千人留下镇守肃州外，其余全军立刻收拾行囊向甘州行进。此时的天气明显暖和了起来，积雪也即将全部消融，这同时也意味着道路泥泞到了最严重的时候。众将士听完了张淮深的军令后私下里均纷纷吐了吐舌头，但军令不可违，他们还是立刻便离开肃州继续东进了。
不知为什么整个行军过程异常的缓慢，就这样走了两天后的晚上张淮深突然来到了仆固俊宿营的营帐内，简单的与他说了几下后便离开了。仆固俊并没有就此休息，而是来到了回鹘士兵的营帐内挑选出了三千人，趁着夜色快的消失在了泥泞的道路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肃州城楼上的大钟突然鸣响了起来，还在睡梦中的张淮鼎立刻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来到院子外时便已经有士兵冲了进来，慌张而又急促的大喊道：“将军，敌军来袭，敌军来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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