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孤无一时不想一雪前耻，然后再图谋这个天下！”姬亮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1t;/p>
秦渭阳问：“既然君侯早有伐楚之心，为何不召将军们进宫商议？”&1t;/p>
姬亮极烦恼地叹了口气，踱着步子走到门边，望着外头铺天盖地的大雨默然不语。良久才转过身来，对秦渭阳说道：“上大夫这次太过独断了，弄得孤现在拿南宫一族一点办法也没有。” &1t;/p>
独断……秦渭阳揣摩着姬亮话中之意，郭益谦行事作为倒真是越来越像6棠了，难保以后逼宫之事不会重演。&1t;/p>
“君侯，”秦渭阳上前几步，对姬亮作揖拜了一拜，说道：“上大夫擅专于外，不遵君侯诏令，若君侯对此事不予追究，那么先例一开，效仿者将不计其数。还请君侯秉公处置。”&1t;/p>
“处置？”姬亮冷哼，问道：“当如何处置啊，上卿？”&1t;/p>
秦渭阳知道郭益谦对姬亮来说不比常人，即便要处置，又岂容他人置喙。遂低头说道：“但凭君侯定夺？”&1t;/p>
“上卿也不知道？”姬亮冷笑出声：“那丞相可知道如何处置？！”&1t;/p>
那笑声里裹挟的怒意激得秦渭阳心中陡然一惊，忙跪下陈情：“丞相并无此意，皆是臣一人的意思。”&1t;/p>
姬亮斜睨着他，淡然问道：“是你的意思？”&1t;/p>
秦渭阳伏地叩，应道：“是。”&1t;/p>
“孤明白你的意思。”姬亮抬手示意秦渭阳起来，又道：“也罢，此事不处置也的确说不过去。就……罢了上大夫江都守军调领之权，那半块儿虎符也给孤交回来。”&1t;/p>
“诺。”秦渭阳口中应道，心头却暗暗思量：这江都兵权原本就不是郭益谦的，不过是因为商骐骥来了秣城，让郭益谦暂代江都军务而已。姬亮现在罢了调领之权，看似贬斥，实则无关痛痒。&1t;/p>
只听姬亮又说：“上大夫现在这个样子，军中的调领之权罢与不罢，又有什么区别。”&1t;/p>
秦渭阳黯然言道：“君侯若是放心不下，便去上大夫府上看一看吧。”&1t;/p>
他以为姬亮会答允，岂料姬亮却斩钉截铁地说：“不去。”&1t;/p>
秦渭阳闻言讶然，正开口要问，突然心中一个念头转了过来：他两个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知道？知道了又如何？只能叫我心里难过。&1t;/p>
他君臣二人各怀心事，一时这寝殿内沉默得倒有些尴尬，只有殿外雨声淅沥，点点滴滴，敲在他二人心上。&1t;/p>
“君侯！”妫檀冒着大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打破了这沉默。&1t;/p>
妫檀跪下，捧上一卷奏疏：“上郡急报！”&1t;/p>
姬亮一把拿过来匆匆看过，一面递给秦渭阳一面愤然说道：“芈子瑜果然贼心不死，夺了湄阴河下，现在又妄图打上郡的主意！”&1t;/p>
“上郡？”秦渭阳握着竹简的手一抖，那竹简便摊开来。“上郡东北面是祁城，东南面是江都，皆是吴国屯兵重地。可是倘若破了上郡，翻过锦屏山，就是秣城了！”&1t;/p>
姬亮沉着脸吩咐妫檀：“召上将军与国尉入宫。”目光扫过秦渭阳，又说：“上卿留下，还有丞相，也一并进宫。” &1t;/p>
“诺。”&1t;/p>
妫檀领命去后，姬亮拿过秦渭阳手中的册简，似是在对秦渭阳说，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世家大族再如何嚣张跋扈也始终是我吴国的世族，倘若吴国亡了，他们也就亡了。猜疑龃龉，远近亲疏，都不是计较的时候。”&1t;/p>
上郡的急报如同一方巨石落入了死水一般平静的吴国朝堂，激起无数浪花拍在吴国君臣的心上。&1t;/p>
“上郡的斥候探来消息，楚国只是陈兵河下，暂时尚未攻城。上郡兵马不过一万五千余人，倘若楚国率重兵来袭，只怕守不了三天。”姬亮站在寝殿东壁那幅巨大的河山地舆图前，指着河下、上郡几处地方与匆匆赶来的南宫应龙、商骐骥、费文通等人商议对策。&1t;/p>
南宫应龙皱眉看着图上所标示的几座城，沉吟道：“楚国陈兵河下只怕打的就是重兵突袭的主意！暂时还未攻城，也许就是在等大军到境！”说到此他拔高了声音道：“君侯，上郡危矣，请君侯立刻兵！”&1t;/p>
“上郡必须要守住！”费文通一改寻常的温和语气，陡地凌厉起来：“臣建议即刻江都、祁诚两郡兵马屯驻上郡。然后再遣调吴国后方兵马至祁诚、江都二郡，以作增援。最后还要在秣城布以重兵，万一上郡守不住，也不能让他们越过锦屏山！”&1t;/p>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这样果断坚决，莫说姬亮惊讶，便是费文通视如亲子的秦渭阳也不禁愣住。&1t;/p>
倒是南宫应龙神色如常，见怪不怪一般，说道：“君侯，臣以为丞相所言不错。”&1t;/p>
姬亮看向商骐骥：“国尉以为如何？”&1t;/p>
商骐骥先对姬亮施了一礼，又对费文通作揖一拜，道：“丞相思虑周全，骐骥自愧不如。”&1t;/p>
费文通这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姬亮心上，看南宫应龙与商骐骥都无异议，便指着笔墨示意秦渭阳拟诏，口中说道：“国尉去江都，拨调两万兵马至上郡，并负责集结宣城、舒城、宛郡的兵马调来江都。”&1t;/p>
“诺！”&1t;/p>
“上将军出祁城，同国尉一样，也拨调两万兵马至上郡，调集故鄣、丹阳、薛郡一线兵马至祁城。”&1t;/p>
“诺！”&1t;/p>
“至于秣城，”姬亮定定望着费文通，“便交给丞相了。”&1t;/p>
“君侯这是何意？”秦渭阳觉出了姬亮话中的不寻常。&1t;/p>
姬亮不急着答他，只对费文通道：“丞相坐守秣城，需做三件事。其一，与上将军国尉一样，集结秣城后方建陵、阴平、厚丘等郡县的兵马，死守锦屏山。以防上郡失守，楚军直逼秣城。其二，战事一起，各处粮草周转必须及时。上将军上次开的粮道此时恰可利用。其三便是新政规定的各乡里亭每日练兵习武的青壮，由相府下诏命，从武库调戈矛战甲至郡县，随时以供调遣。”&1t;/p>
“诺。”费文通应了，迟疑一阵，还是开口问道：“君侯可是要阵前督军？”&1t;/p>
秦渭阳紧张地死死盯着姬亮。&1t;/p>
“孤要亲征！”&1t;/p>
“君侯不可，上了战场就是以命相搏，若是有个万一……”商骐骥闻言立即阻止道。&1t;/p>
姬亮沉声说道：“上郡一战倘若败了，即使将楚军死死拦在锦屏山外，吴国只怕也复起不能了。此战不仅仅是阻击楚军攻打上郡，更是吴国奋起一击的开始！我要拿楚军的血，开我吴国的锋芒！”&1t;/p>
话说至此，众人也不再劝，只是费文通问道：“君侯亲政，不知帐中副将择取何人？”不待姬亮作答，他便又说道：“老臣愚见，江都、祁城不过是作为两翼增援上郡，倘若上将军与国尉分散两处岂不是太小题大作？况且君侯亲征，还是让上将军与国尉一同归于君侯帐下为妥。”&1t;/p>
姬亮摆摆手：“兵不厌诈，要是他们佯攻上郡，而意在祁城江都，我们若将几处兵马集结到上郡一处，岂不是正中他们圈套？至于副将……此次征缴山越，卫熙、白山、杜锷等大破敌军，勇猛果敢，又经过战场历练，孤想让他们做孤的副将。”&1t;/p>
“那几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费文通语气也急了：“卫熙庸弱，杜锷乖僻，只有一个白山算得上沉稳。”&1t;/p>
姬亮不以为然：“庸弱之人岂知不是锋芒暗藏？乖僻之人岂知又不是内里耿介？”&1t;/p>
费文通正要再说，却见秦渭阳跨步上前，道，“丞相不必担忧，渭阳愿随君侯出征，护君侯周全。”&1t;/p>
“你不能去！”姬亮斩钉截铁地反驳。&1t;/p>
秦渭阳眼中神色一黯，低声道：“白山、卫熙行军布阵或许不错，只是算计筹谋也未必胜得过臣。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国难当头，臣自认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1t;/p>
姬亮见他误会，忙辩解道：“孤是怕你这身体吃不消行军劳顿的苦。”&1t;/p>
“那君侯天生矜贵，岂又能吃得了行军劳顿的苦？”秦渭阳抓着话柄寸步不让：“楚国大军压境，上郡危在旦夕，还谈什么苦不苦？身为上卿，国难当头却只顾着保全自身，抑郁自责只怕比戈矛伤人百倍！还不如死在沙场上，一缕魂魄去见桓公先王时，也不愧疚了。”&1t;/p>
姬亮听他说出“死在沙场上”，心头莫名一惊，忙呵斥道：“你胡说什么！”眼见秦渭阳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也是不忍，一挥袍袖，道：“罢了罢了，孤说不过你，上卿随孤出征便是。”&1t;/p>
秦渭阳眼底滑过一丝狡黠，面上却不露喜色，只作揖行礼应了声“诺”。&1t;/p>
姬亮布置妥当，叫众人都散去自作准备，明日清晨便出征。费文通也准备随着众人一起退下，却被姬亮叫了回来。&1t;/p>
“君侯还有吩咐？”&1t;/p>
姬亮略尴尬地一笑，说：“丞相，你我君臣两个，倒有两年未曾这样单独说过话了。”&1t;/p>
费文通不明其意，也只得赔笑应道：“国政繁冗。”&1t;/p>
姬亮突然起身对费文通长揖而拜，口中说道：“孤从前不知丞相辛劳，对丞相多有苛责，是孤错了。孤向你赔罪了。”&1t;/p>
费文通被吓得赶紧扶起姬亮，口中说道：“君侯这是做什么，臣担不起啊！”&1t;/p>
姬亮固执拜着不起来：“阿父曾说，要敬丞相如师长，待丞相如叔父，孤竟是一条也未曾做到。即位以来刚愎自用，对丞相多有猜忌，是孤之过！”&1t;/p>
他说得恳切，费文通也不禁眼圈一红：“先王待臣厚恩，臣万死难报其一，臣为君侯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臣对君侯，对吴国，绝无二心。”&1t;/p>
“孤知道！孤心里……其实也是信丞相的，只是孤年少即位，不愿让人看轻了。丞相既是孤的叔父，就宽宥孤这一回吧！”&1t;/p>
费文通瞧着这少年，眉目间依稀有先王的轮廓，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他的鬓，叹道：“有君侯在，有湄河学宫的少年将军们在，吴国不再是当年的吴国了。不再受人压制，不再兵马疲弱……臣这样的老臣，是该退出去了，这天下终究是少年人的天下啦！臣便看着君侯，看着吴国，一雪前耻，收复失地，伐楚降晋，克巴破雍……一统天下！”他越说越动情，眼泪从他满是风霜的脸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打在姬亮手背上。“他日魂归泰山，见着先王，也好跟他说：大王，君侯长大了，能撑起整个吴国了，巴雍楚晋尽归了吴国，没有辱没桓公的英名，也没辜负您一辈子的忍辱负重……”这番话先是语带哽咽，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1t;/p>
姬亮扶着费文通的肩膀，郑重说道：“丞相放心！孤必不负阿父，不负吴国！”&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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